第一缕晨光洒入等候室时，夏萤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度过了一个多么奇异、忙碌和可怕的夜晚。
无论如何，新的白昼还是来临了。等候室四面的鹅黄墙纸，挂画儿和绿植一下让她感觉重回人间，沙发和绒毯看起来则更加柔软可爱。
于是，等到柳泽拎着两袋早餐走进等候室，夏萤已经缩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柳泽略扫了一眼，只见女孩紧裹史努比图案的绒毯，蜷着身子、面朝沙发内侧睡着，漆黑的长发从单薄的肩背上滑落下来，散乱在沙发边沿，像一只正覆羽休憩的小鸦。
柳泽想了想，把两袋早点轻放在桌上，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但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夏萤已从沙发上爬起来，缓缓地抬起目光看向柳泽。
二人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夏萤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啊，麦当当早餐。”
等候室中凝滞的空气一下被打破，柳泽忍不住笑起来，走到会谈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对，我来的时候顺路买了早餐，各种都买了点儿。选你喜欢的吧。”
夏萤拽着毯子，从沙发爬到另一把椅子上，与柳泽隔桌相对而坐，撕开了纸袋开口。
在等待对方用完早餐的期间内，柳泽安静地观察着对方。
夏萤，滨海市人，十六岁时被滨海大学破格录取，但现今正处于休学状态，社会关系非常简单……
在来的路上，柳泽已经把这些背景资料倒背如流，而此刻坐在柳泽对面的夏萤头发微微蓬乱，正在专心地嚼一只猪柳蛋麦满分，远比那些冰冷的文字更温暖可感。
不管怎么看，似乎都只是一个秀气可爱的普通女孩子。
“我吃完了，谢谢你给我带了早饭。”填饱肚子的夏萤彻底醒过来了，她抬起头，终于有心情仔细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
夏萤首先注意到对方胸前挂着一只工牌，上面写着： 。
她的视线随后上移至对方的面孔。
这位柳泽先生是一名外向活泼的年轻男性，长着茶色的眼睛和俊俏的脸蛋。浅色的眼眸和略微狭长的瞳仁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异域风情。
“你好，我叫柳泽，隶属于特殊事故处置部。”尽管已经注意到了夏萤落在胸牌上的目光，柳泽依然向她正式做了自我介绍，“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可以请你配合回答吗？”
夏萤点了点头，柳泽取出纸笔，开始了自己的发问。
“你的名字是？”
“夏萤。”
“职业？”
“学生，我就读于滨海大学，但在几个月前办理了休学。”
“能介绍一下你的家庭状况吗？”
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夏萤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过去跟着妈妈生活，但她在我十岁的时候意外过世了。”她说，“后来，小姨收养了我，但我没多久就搬回了妈妈留给我的房子里……除了小姨一家，我没有其他亲人。”
柳泽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和小姨一家一起生活，她们对你不好吗？”
“不是，小姨对我很好，只是我不适合待在那里。”夏萤面色平静，“我不太想回答这些，这是个人**。”
柳泽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他的问题似乎问完了，夏萤看见对方收起了纸笔。
但下一秒，柳泽就取出了一副手铐，咔地扣在了夏萤的手腕上。
“那么，夏萤小姐，由于触犯《魔界与深渊生物接触管理法》中的多项条例，你被逮捕了。”
夏萤望向对方，神情里带着困惑和不赞同。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吗？特殊事故处置部是依法设立的秘密部门，专门处置与异界与异界生物有关的案件，这是我的执法证件……”
“不，我没有怀疑你。”
“那你是认为拘捕理由不够充分？这是我们的调查记录、监控、魔素波动现场检测书和其他证据，可以充分证明你违反了信息保密、非法接触、以及……”
“我承认我接触过魔界和深渊生物——原来你们把它们叫做‘深渊生物’？”夏萤抬起双手，盯着那副手铐看，“有很多人知道这些事情吗？”
“目前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但这样的局面也许不会持续太久。”
柳泽回答道。
“近年来，魔界的空间波动不太稳定，深渊物种误入人类世界的案例也在增加，每一件特殊事故都需要处置部认真对待——所以，夏萤小姐，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的工作了，但是我恐怕还是不能被你逮捕。”夏萤说，“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学院报道了。”
柳泽正要继续追问，夏萤挪动被手铐限制的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推到柳泽的面前。
“你看看就明白了。”
柳泽拾起了那张纸片，在将它翻开的瞬间，纸片爆发出强烈的魔素波动，伪装被解除，它展露出自己真正的面貌，从纸片变成了一卷系着金色丝带的羊皮纸。
这件奇异物品的出现骤然在封闭的等候室中掀起狂风，绿植被几近吹折，枝叶飒飒作响，墙上的挂画不停摇晃，笃笃撞击着墙面。
而在混乱中心，羊皮纸自动摊开，书写其上的奇异文字进入了柳泽的视野，尽管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沟通魔法已让他知晓了这件物品的身份——它是一封来自恶魔的契约书。
作为调查员的柳泽十分了解随意接触魔界物品有多危险，他立即试图将羊皮纸重新合起，但魔界文字依然源源不断地将其中的内容传达到他的脑海中：
【亲爱的夏萤女士，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您已经获准在科塞特斯学院就读。
科塞特斯学院地处魔界狭缝，学生均为深渊生物。由所有者制定的学院法则为科塞特斯学院唯一至高无上的规则，在不与学院法则冲突的情形下，科塞特斯学院不禁止包括欺骗、掠夺、杀戮在内的恶行。
请在次日黄昏时准时登上卡戎列车，若无异议，请随信签署您的姓名，协议将于签字完成时生效……】
读到这里时，柳泽终于成功发动了精神屏障，他一面用手臂抵挡强风，一面向静坐在魔素风暴中的模糊身影大喊起来：
“这是深渊恶魔的契约书！！夏萤！千万不要在上面签字！”
一双戴着手铐的手穿过风墙，拿起那卷羊皮纸，用金色丝带重新将它系起。
风暴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女孩的身影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柳泽面前。
“谢谢你的提醒，但很遗憾，我已经在入学通知书上签署了姓名。”夏萤微微侧过头，似乎在捕捉某种细微的声音，“而且，他好像已经快到了。”
他是谁？谁要来了？
柳泽没有问出这句话。
因为，他的确感觉到了某种存在正在逼近的可怕步伐。
最先被触发的是一级警报器，刺耳的警报声即刻响彻于等候室中。
随后，十二重魔素防护结界接连发动，又如肥皂泡般被轻易地层层戳破。
接下来被破坏的是室内的布设，绿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枯萎，挂画一幅接一幅地碎裂，不知名的黑色液体从天花板流淌而下，吞噬了墙纸后的驱魔符文。
等候室——不，这间安全屋的防御措施被尽数摧毁时，警报器的尖啸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深渊幽远的回响，这个本该身处现实世界的房间忽然成为了一只落入泥泞的小小的魔方，被深灰色的浓稠阴影涂抹和覆盖。
终于，有什么到来了。
没有声音，室内保持着一种迟滞的、胶状的安静，造访者的身影并未显现在两人面前，它迫近的感觉却很清晰。
四步。
三步。
两步。
柳泽默默地倒数着，直到桌子的另一侧、夏萤的身边，有一把空椅忽而向后挪动，发出轻微的声音。
看不见的来客落座了。
从天花板淌落的黑水加快了对等候室的渗透，它们沸腾般咕嘟咕嘟地涌动，沿着桌腿攀爬上来，在桌面上留下了一行具有强大魔力的字迹。
【依照契约书，她的灵魂已经有了主人。】
柳泽的精神屏障在目睹恶魔低语的刹那被击穿，他失去了意识，身体一晃，从座位上跌落。
“能别杀他么。”
夏萤看着渐渐沉入黑水的调查员，转头望向身边的空座椅。
“塔尔塔罗斯先生？”
作为一种特别优待，这名不速之客允许自己的真容在夏萤面前展露——
在他的身影完全显现之前，遮天蔽日的漆黑六翼已陡然展开，光芒在庄重壮丽的羽骨上静静流淌，圣洁得令人屏息。
这位身负六翼的伟大存在拥有光辉无比的白金长发，一切有关于美的形容都钟情于他的形貌，而当那双嵌着菱形瞳孔、溶金般的眼眸投来视线时，这具有侵略性的美丽甚至超出了人类的灵魂能够容纳的极限，转化为一种足以撕裂理性的悚然。
即使是最宏伟的教堂，也无法雕刻出比这一幕更具有冲击性的天使像。但天使不会拥有纯黑的翅膀，也无法带来如此混沌恐怖的气息。
“对于觊觎我的所有物的罪行，死亡已是最微不足道的惩戒——不过，下不为例。”
尊贵、至美而邪恶的原初恶魔露出微笑，他打了个响指，把昏迷的柳泽从水中捞出，扔到沙发上。
与此同时，入学通知书温顺地展开自己，飞到夏萤手中。
在羊皮纸右方的落款处，夏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签字，而确立契约的另一个名字则列示在她的字迹左上方。
——恶魔之主塔尔塔罗斯。
夏萤捏着羊皮纸卷出声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恶魔之主宽容地准许了她的发问。
“据我了解，在恶魔的契约书上签字就意味着把灵魂卖给了恶魔。”夏萤说，“但这是一封入学通知书没错吧？”
“除了食用，灵魂还有别的用途。就像除了恶魔之主以外，我还是科塞特斯学院的所有者。”
塔尔塔罗斯手指微动，夏萤腕上的手铐当即脱落，但当他倾身下来，轻轻翕动的六翼仿佛另一只坚固而华美的黑色囚笼。
“不过，你在科塞特斯可能遭遇的种种不幸，也许会让你宁愿我在今日就吞噬你的灵魂。”
“我又没有别的选择。”夏萤弯了一下唇角，一边按摩手腕，一边低头看向越涨越高的黑水，“谢谢你，可我现在要怎么离开这里呢？”
在她发问之后，黑水泛起涟漪，一双洁白无尘的鞋子被小小的漩涡托上水面。
六翼恶魔单膝跪地，为夏萤穿上了这双鞋子。
“这是魔具【珀耳塞福涅之春】，我将它作为入学礼物送给你。”塔尔塔罗斯对她说道，“它会赐予你在冥河上行走的能力。现在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我会在黄昏时来接你。”
夏萤小心地让一只脚踏向水面，确认自己的确没有下沉之后，她稳稳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身后忽而传来羽翼扑簌的响动，夏萤转过头去，六翼恶魔的身影已然消失，除了她自己的倒影，冥河上空无一物。
夏萤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行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冥河深处。
恶魔之主投下的阴霾逐渐远去，黑色的河水也开始抽离出这片空间，水面不断下降，终于从等候室中彻底消失。
特殊事故处置部的二级行动调查员柳泽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好险，差点就死了。”柳泽心有余悸地坐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好几枚碎裂的防护型魔具，然后才找到一只通讯器，“之前也没说过来的会是这种级别的深渊生物啊！”
通讯被接通了，柳泽向另一头报告道：“任务完成。已与目标夏萤进行接触，魔具【深渊危险生物图鉴】的放置也很顺利。”
完成任务进展汇报后，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我们就这样放任那个女孩子被带去魔界吗？”
通讯中的声音冷酷地响起，在对方的话语中，柳泽想起昨夜勘察过的现场惨状，瞳仁不自觉地收窄，眸色变得更浅。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其中的情绪波动已被抹平。
在结束通讯之前，他回答道：“我明白了，一切将按照指令进行。”
#####
夏萤独自在冥河上行走，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前方看见一扇突兀地竖立在水面上的门。
从陈旧的漆色和细微的划痕之中，夏萤很轻易地认出它属于C幢1008室，通往母亲留给她的那间叫做“家”的小屋。
她走到门前，试探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锁舌果然轻轻弹开。夏萤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过去习空见惯的熟悉场景。
她真的回家了。
夏萤跨入门内，身后的冥河转瞬消失。还没等她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环境中的亮光被倏地抽离，世界堕入幽暗和寂静，一面暗影渐渐覆过她的身体。
夏萤抬起头，发觉一匹巨大的犬型魔兽正在缓缓逼近。
巨兽的脊背几乎触及天花板，毛皮比夜色更黑，双眼如同燃烧的赤红火焰，当它屈下身来，如同一座山峦正在向夏萤倾塌，掀起带有锈蚀与焦枯气味的风。
就要被山石与焦息吞没时，夏萤张开了双臂，在被她碰触的瞬间，那庞然的暗影骤而变作一个怀抱，用力将她整个人裹住。
巨兽消失了，落入她怀中的是一个黑发赤眸的男子。
“真是又长又可怕的一个晚上，对吧？”
夏萤在他耳边低语，像安抚不安小兽那样轻拍他紧绷而轻微颤抖的后背。
“刻耳，我回来了。”
开文！
科塞特斯是希腊神话中一条冥河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学通知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