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秋季比夏季要舒服。
说起来，与周锦筵相处那段时间正是南江最热最难熬的时候。可乔茉并不觉得多难。如今过了盛暑时节反而觉得凄凉。
只不过半月时间，关于多国联合发表声明制裁包括国棉集团在内的多家棉企。这一举动处处透露着诡异。
乔茉仔细研究过，发现这些企业无一例外，棉花生产基地都在新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于是把齐妍叫到办公室。
“茉茉，这是国家出面才能解决的，你这样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知道。但是起码表个态嘛，本国的棉企我们都不维护，还能指望别人帮他吗？”
周锦筵教过她，西方资本最爱舆论战，这一招该学起来。
“你说的他是谁呀？”齐妍终于找到机会调侃一下，两人分开到现在乔茉一直绝口不提周锦筵，闺蜜自然知道，很多伤口是不能碰的，周锦筵就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疤。
“如果这次出事的不是他，你也帮吗？”
乔茉的笔顿住，片刻才说，“就算我还他人情吧。在我最难的时候他帮过我。如今不管是否有用，我都要做。”
齐妍点点头，出去联系了。
不过半天，包括拾茉工作室在内的多家独立设计室和时装设计师纷纷发表公告，“支持国棉，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许多设计师发表看法同时默契地@了拾茉工作室和乔茉的私人账号。
其中大部分都是木雅共事过的人，还有后期拾茉的服装模特也不落后。
确切地说是拾茉精准地踩在舆论宣传点上。
乔茉没想到，不过是蝴蝶翅膀的微微震动，却带来了一场风暴。
资本对棉花产业的打击，瞬间变成服装品牌间的争斗。
各大品牌纷纷嗅到了声明背后的意图，开始各自站队。
以Z&Y为首的国货品牌声援国货棉企；各品牌代言人、形象大使更是以身作则，以“坚决支持国货”为口号，在各媒体平台上转发声明，以正视听。
另有部分外资品牌跟随本国态度站在对立面，而相关代言人行动更迅速，直接贴出解约声明，称“不能挣着国人的钱，再砸国人的饭碗。”
舆论喧嚣尘上，事情愈演愈烈。
而在乔家关于乔茉去留的争论也硝烟四起。
眼看着三十天冷静期就要到了，乔继林恨不得马上把乔茉嫁出去，乔薇则虎视眈眈地盯着拾茉工作室。
乔茉自然不能让母亲的悲剧重演，晚饭时她特意吃得很慢，等乔继林和乔薇都上桌后，认真地向狼狈为奸的父女俩道歉。
“爸，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乔茉为了工作方便，没有回县城住。乔继林怕节外生枝，和乔薇搬过来一起看着她。每日回家像坐牢一样。
乔继林以为乔茉挣扎不过，放弃抵抗，笑着应和着，“爸爸还不是为你好。等你和张总结婚，这房子他就买下来，写你名字。你有好归宿，爸爸也放心。”
“房子别买了，他能帮我把债还了就行。”
乔继林和乔薇互相对望，都疑惑地望着她。
乔茉索性挑明了。
“我和Lulumumu闹掰，欧洲去不成了。”
如今外资抵制国棉集团事件闹得越来越大。且不说国家层面给出的对策，社会层面对外资品牌是坚决打压的，所以乔茉发表声明后就联系Lulumumu协商联名推迟上市。
这时候推出新款，等于把钱扔进火里。
可对方负责人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后来对拾茉的申请置若罔闻。乔茉咨询了秦风临，如果坚持退出合作，要承担法律责任和相应赔偿；如果继续合作，就现在的舆论情况，拾茉也挣不到钱反而落得里外不是人。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乔茉倒释然了。
“我单方面退出合作。所以可能会承担法律责任，还要赔钱，数目不小。”乔茉一脸为难，“如果张总介意的话，我也没办法。”
“你开什么玩笑。”
乔继林还没反应过来，乔薇不乐意了。乔茉去欧洲进修，拾茉就归她管理，等乔茉再回来就要忙着筹备婚礼，她依旧可以大权独揽，鸠占鹊巢的事，乔薇向来得心应手。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她连饭碗都端不住了。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敢开玩笑。我在和你们商量。既然爸爸什么事都为我考虑，我自然也要顾及你们的感受，我们是一家人，忘了？”
乔茉特意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很重，乔继林铁青着脸，说声知道了，没吃几口饭就回了书房。
瓮声瓮气的回响，一听就是在打电话。
乔茉故意装作看不到乔薇吃人的眼神，慢吞吞地嚼米饭。入了秋，胃口反而不好起来。她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有待求证，可若是真的会不会连累了周锦筵。
因为公开支持国货，欧洲进修群把乔茉踢了出来。但还有个别设计师偷偷联系她。
其中一个是法国留学回国刚到Lulumumu一年的小姑娘，她兴冲冲地递了辞职信，连夜坐高铁把乔茉堵在了办公室，硬要加入。
如今自身难保，乔茉只能婉拒，小丫头很有毅力，守在门外不走。
“要不就留下吧。”齐妍和冯可依看着不忍。
“你们俩我都保不住，看看还有多少钱，趁早分一分，走人。” 乔茉捏着美团外送纸袋，关上门，不想多说。
午休，她支开所有人自己留下，洗手间里忐忑地等结果。
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不能在家做。
虽然说明书提示需要等候三十秒至一分钟，可不过五秒，两条红杠就出现了。乔茉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直到晚饭时候，心里还是沉甸甸堵得慌。
饭后，乔继林破例把她叫到书房。
“爸，你得帮我。”乔茉先发制人。
乔继林一愣，想说的话被堵住，半晌才开口，“茉茉，你这次太冲动了。”这口气显然咨询过律师。
风临律所在业内是出了名的。
他们认定的事，别的律师还不敢挑战。
所以乔茉的债是背定了。
“我是个中国人，不该有点血性和情怀吗？”当初乔继林就是打着重情重义的旗号骗过母亲，留下乔薇母女俩。
她的讽刺乔继林不是听不懂，只是辛辛苦苦接回来的摇钱树如今变成烫手山芋，想扔都困难。
“我知道，可爸爸也有难处啊。那姓周的扔下你就不管了，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工厂那么多事等着处理，现在……”乔继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逼迫周家买自己女儿的。
“不保住源头企业，整条产业链都会受制于人，爸爸你该懂这些。”
“但是工厂是你母亲的心血，不能毁在我手里。”
父女俩一来一往，俨然是为了家庭考虑。
“爸爸，你承认工厂是妈妈的？”
“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可是她根本不会经营，所以才交给我的。你别听那些人瞎说。”
“既然是妈妈的，可以把工厂卖掉变现。”
“不可能。”
“那你是准备不管我了吗，让我自生自灭？我还是你女儿吗？”
乔茉突然咄咄逼人，乔继林愁得点了根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她怔怔地望着一言不发的乔继林，退了一步，“我累了。”没等乔继林摆手，就推门离开了。
这一夜，乔茉睡得很沉，仿佛肚子里那颗小芽正在茁壮成长，不断从身体里吸取养分。
清早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胖了些。
意料之中，人去楼空。
乔茉仿佛回到父母离婚那日。那天她也是被独自扔在家里，门再次打开，只有妈妈回来。而这次再没人从外面开门了。
她不由得摸摸小腹，这该是后半生的亲人了。
下楼在早餐店要了碗皮蛋瘦肉粥，只喝了半碗就恶心到不行。于是叫了辆车，往工作室去。
这几日因为声援国货，平台账号下留言不断，齐妍和冯可依自然知道如何应对。只剩乔茉头晕晕的独自在办公室为不远处的债务发愁。
碰巧中介来电话，说房子有人要买，她把手续发了过去，一切委托那边代办。
如今她的身体不抗折腾了，不过半小时的车程，中途几次忍不住，差点儿吐到车上。
仿佛宝宝的到来只为捉迷藏，因为妈妈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不开心，正在闹脾气。
乔茉一上午打嗝，泛酸，眼圈红红的像哭了似的。
“没事，茉茉，我可以不要工资，休想把我赶走。我还要等你的米兰大秀呢。”齐妍以为她难过，信誓旦旦地开解。
另外几个也纷纷表示要和乔茉共进退。
这份荣辱与共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想办法。
县城的房子能卖一百五十万加上工作室这几个月的收入，掰着手指头算下来也不到三百万。
至于Lulumumu会索赔多少，现在还没定数。
她的心吊着，像盘旋的飞机，等着降落的那一天。
乔茉把和乔继林谈话的录音发给秦风临，希望能有用。刚放下手机，铃声就响起。以为是秦风临的回话，她接起后才听出是周锦锦。
“茉茉，回家吧。”
从乔茉发出那份公告开始，周锦锦就没再怪过她。
“小筵出差了，你回来，给他个惊喜。”
虽然各品牌在舆论上站队，但许多外贸加工企业仍持观望态度。针对棉企的制裁一天不解除，他们的订单就有危险。不少纺织企业已经撤销订单，集团损失不小。周锦筵作为新任董事长，代表国棉集团和一众棉企前往商务部沟通下一步规划。
只有国家层面出手，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不了。”乔茉嗫喏着。她回去有惊喜，也有惊吓。
乔继林这个隐患不除，她不敢回去。如今又添一重掣肘，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你别犟了，自从回家，小筵就没好好吃过饭。茉茉，你心里有他，有什么不能低头的。我都不在意你骂了我。”
“可是我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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