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浸透了视野，灵力爆裂的轰鸣与刺耳的喊杀声渐渐远去。
痛彻魂髓的悔恨成了意识最后的存在。
……
苏锦尘倏地睁开眼，眼底尚未褪去的戾气与近乎实质的杀意几乎要撕裂周遭的空气，那属于登仙境魔尊的恐怖威压本能地欲要迸发。
入目，不是灰飞烟灭的虚无，也不是血海滔天的陨仙崖，而是一间古朴简陋的青瓦屋舍。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榻，挂着洗得发白的青灰帐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潮湿草木气息，以及…一丝稀薄得可怜的灵气。
这是……
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骨节分明，修长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瘦，肌肤下可见淡青的血管，而非那双掌控滔天魔元、染尽仙魔之血的魔尊之手。
神念下意识内视，丹田之内，浩瀚如海的魔元消失无踪，只余几缕细若游丝的淡薄灵气缓缓流转，修为低微得……仅是引气入体初期。
“呵…”
一声沙哑得近乎破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无尽苍凉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滋长的希冀。
轮回镜……
那上古秘境中，以神魂俱灭为代价方可激发的禁忌之物，竟真的……
他回来了！
神识如无形的水银般悄然蔓延，瞬间笼罩了这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
身着统一青色道袍、步履匆匆的少年少女，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门上，龙飞凤舞刻着的三个磅礴大字——
玄道宗！
是他少年时，为寻一处庇护所悄然潜入、蛰伏隐忍的仙道宗门，亦是…他最初遇见白黎的地方。
心脏骤然紧缩，那个名字划过脑海便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伴随着一种几乎要将灵魂都点燃的灼热。
白黎…
他的白黎，皎如明月，净若初雪，却因他而染血，因他而背负弑亲之罪，因他而…香消玉殒。
这一世，他绝不容悲剧重演！
那些负她、伤她、欺她、利用她、害她之人，必将百倍偿还！
次日，玄道宗外门弟子考核广场。
晨雾未散，巨大的青石广场上已是人声鼎沸。
数以千计怀揣仙梦的少年少女从沧灵大陆各处涌来，熙熙攘攘，空气中充满了憧憬、忐忑与躁动不安。
苏锦尘换上了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色粗布道袍，鸦羽般的长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立于人群边缘，气息收敛得如同深潭静水，毫不起眼。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偶尔掠过场中那些身着锦袍、神色倨傲的巡视执事与内门弟子时，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猎人的冰冷幽光。
前世仇怨，诸多纠葛，皆由此起。
那几个道貌岸然、日后将成为正道翘楚、亦积极参与围剿他的“师兄”，此刻不过稍显出众些的内门弟子罢了。
他的目光淡漠地掠过他们，如同凝视早已注定的尸骸。
就在他心底盘算着如何不留痕迹地通过考核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身旁传来。
“哎呀！”
一声清脆的低呼，带着点儿猝不及防的慌乱。
苏锦尘下意识地侧身微退，一缕带着清甜馨香的微风拂过他的袖摆，柔软的发丝几乎擦过他的下颚。
他低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碧色罗裙的少女险些被拥挤的人群绊倒，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怀中几枚刚刚领到的、刻着编号的考核玉简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瓷□□致的小脸，眼眸清澈明净，宛如山间初融的雪水。
此刻映着些许窘迫和歉意，颊边泛着淡淡的红晕，纯净得不染丝毫世俗尘埃。
“对、对不起，这位师兄，我没站稳…”
她小声道歉，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凝固。
苏锦尘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彻骨，又在下一秒疯狂灼烧起来，咆哮着冲击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精心维持的冰冷表象彻底撕裂。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所有算计、所有仇恨、所有冰冷的布局，在这一刻被轰得粉碎，荡然无存。
眼前这张脸，这张刻入他灵魂最深处的魂印、令他百年轮回痛彻心扉的脸——白黎。
活的，会说话，会脸红，会眨眼的…白黎。
不是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不是轮回镜碎片中虚无缥缈的残影，而是真真切切，带着蓬勃生机，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强烈的情绪如灭世海啸般拍击着他重生的神魂，恨不能立刻碾碎一切阻碍，将她死死拥入怀中，确认她的存在，感受那梦寐以求的体温。
却又在下一秒被无尽的悔恨与恐慌吞噬，怕眼前只是心魔幻影，怕他这双沾满血污的手，稍一触碰便会玷污了她的纯净，令她如前世般碎裂。
他僵在原地，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的触感才勉强拉回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能吓到她。
此刻的她，还不认识他。
此刻的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甚至可能有些失礼与可怕的同门。
白黎见他不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近乎噬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深得像是要将她吞噬，里面有她完全看不懂的滔天痛苦与疯狂暗涌。
她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蹲下身，自己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玉简。
“我…我自己来就好…”
她的动作和声音惊醒了苏锦尘。
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移开视线，强行压下眼底几欲溃堤的情绪，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寒意的空气，弯下腰，动作快而稳，默然帮她将滚落到脚边的几枚玉简一一拾起。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那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如同一道惊雷劈入他的神魂，让他心脏骤停一瞬，随即又疯狂鼓噪起来，撞击着胸腔，声声震耳。
“拿好。”
再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石磨过，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到极致的冷硬。
他将玉简递还给她，目光垂落，死死盯着地面青石的缝隙，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他怕多看一眼，便会失控。
“多谢师兄。”
白黎匆匆接过玉简，小声道了谢，总觉得这位师兄气息冷冽得吓人，模样也好看得过分，却偏偏让人无端感到心悸。
她不敢再多留，抱着玉简，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低着头飞快地融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潮。
苏锦尘站在原地，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缚住，死死追随着那抹浅碧色的纤细身影，直至她彻底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寻觅不见。
周遭考核开始的钟声敲响，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遥远得不真切。
唯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声接着一声。
猎猎风中，他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血色与疯狂尽数敛入眼底深处。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冷寂，只不过那冷寂之下，唯有他自己知晓，正汹涌着怎样毁天灭地的暗流。
他真的回来了。
而她，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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