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黎淮若回国。”主座男人端起果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在桌面，“当年他一声不吭飞美国，害得大家以为他要在那边扎根。这次回来，必须好好接风。”
味观味庄临湖而立，竹帘垂落，滤进的光斑在红木桌上晃成碎金，龙井茶香混着蟹粉小笼味飘过来
二楼明厅圆桌旁围坐八位男士，侍者托着鱼盘穿梭其间。
“Every能在北美站稳脚跟，淮若功劳最大。”做地产的张总夹菜时，示意助理给陈望宁添酒。
陈望宁脸颊泛红，连连摆手。无名指婚戒反光，他苦着脸嚷嚷：“真不能再喝！上次被你们灌醉，老婆罚我睡了整礼拜客卧！”
席间一位老总仰头干了杯酒，笑出细纹：“陈少这是彻底被拿捏了？”
“什么陈少！”另一个微胖的男人拍着张总肩膀，冲陈望宁吹了声口哨，“得叫于太太！”
哄笑声里，众人看向陈望宁的眼神添了佩服。这位放着家族产业不管，偏要娶个身世不明的妻子的少爷，如今倒成了圈子里的“情圣”范本。
话题转回黎淮若，席间一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放下筷子，扭头吩咐助理：“催什么？让那边把淮若总当年的事好好准备下，新来的几个后生得知道规矩。”
他转向对面几位生面孔，“你们以后生意上若需帮忙，淮若总最是周到。”
“黎淮若？”搞建材的刘老板呷了口茶，“他刚去美国时，全身上下就一千美金吧？黎故南外孙，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管……”
“一千美金够干什么？”做外贸的王总嗤笑，瞥见陈望宁冷脸，立刻收了声。
“你们不知道？”张总扫了圈桌子，目光在几位小老板脸上打转，“家里但凡有点门路的，谁没听过淮若总的事？沈氏那边都得卖他三分面子。”
陈望宁几人碰杯，眼底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飘到黎家旧事，刘老板突然放下茶杯：‘说起来，黎淮若为什么随母姓？’”
陈望宁端着茶杯绕桌敬酒，茶盏磕在玻璃转盘上叮当作响：“黎氏古董收藏的根在京城，他外婆当年是外交场上的铁娘子。”
“至于随母姓……”
话音被转动的瓷盘打断，侍者正将鱼肉转向他。
陈望宁用公筷夹了块鱼肉压进自己碗里，油星险些溅到邻座身上：“这事儿连他本人都说不清。”
他冲众人挤眼，“小天当年追着问，差点被黎老爷子用龙头杖敲断腿。”
席间有人低头戳着鱼肉，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黎故南”的百科页面。他突然抬头，鼻尖几乎撞上龙井虾仁：“这菜看着跟网上说的杭州特色一模一样。”
见众人没接话，他赶紧转移话题，“那沈氏……”
瓷盘转到第三圈，侍者及时按住转盘。年长者夹了块豆腐堵住他的话头：“黎氏古董收藏，就在沈氏下面一位。”
“沈氏？”有人追问，桌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沈氏旁支沈明常是不是那宫……”问者见情况不对，拍拍自己的嘴：“我自罚一杯。”
陈望宁板着个脸，往嘴里塞了颗糖，含糊回答上一个问题：“或许黎氏和范家根本不在乎姓氏。”转而夹向叫花鸡，“淮若总算回来了，感觉跟做梦似的。”
当年黎淮若沉沦了整整两年，后来突然飞去美国搞技术研发。
虽说大家都知道他能力强，但谁信他能在那边安安分分待着？毕竟另一个人也在美国。
这个圈子里，婚姻多半是利益交换。合同条款比承诺可靠，各过各的才是常态。
就连黎淮若去美国前，家里也给他订了门亲事。女方是宋氏家的小女儿，俩人青梅竹马。
用别人的话来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或许，这次回来，说不定要办喜事了。
做物流的赵总灌了口白酒，舌头有些发僵：“要说最愁的还是黎范两家——就剩淮若这根独苗，偏又……”
话没说完，陈望宁突然用瓷勺敲他手背。碰撞声让满桌瞬间安静，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
“说这些干嘛！”陈望宁打哈哈，将筷子搁在骨碟上，心里却拧成了疙瘩。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哪能不懂兄弟的难处？
当年黎淮若把自己关在画室三天三夜，出来时眼窝深陷，手腕上缠着道红绳，谁问都只说“分了”。
江阮天刚被家里老爷子数落完，攥着车钥匙往门外冲，球鞋砸在台阶上砰砰响。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钥匙已经砸进怀里：“去知味观！”
车子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江阮天按灭屏幕望向窗外。肚子饿得直叫，余光瞥见两个外卖员在路边争执，高个子那人手里拎着“袁记云饺”的袋子，侧脸看着有点眼熟。
绿灯亮起，车子窜了出去，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在他脑子里飘。
“江阮天还没来？”陈望宁往嘴里塞了块鱼肉，刚听助理说人还在路上，就见包厢门被推开。
江阮天用无袖卫衣罩着头，手插口袋，活像个逃课的大学生。
“快30的人了，穿成这样装嫩？”陈望宁嗤笑。
“什么30！我才26！”江阮天扯下卫衣帽，怒瞪他一眼，长腿一伸踢到赵总椅子，后者忙往桌下看。
他没理会众人哄笑，盯着满桌菜猛炫。陈望宁举杯示意，见他塞了满嘴鸡肉，才慢悠悠开口：“又被老爷子训了？”
江阮天灌下半杯酒，低头叹气：“还不是催我相亲。对了，淮若哥呢？”
“还没消息——操！”陈望宁突然拍桌，冲侍者招手，“收碗筷！他今晚就到！我记错时间了！”见江阮天还在猛吃，他皱眉，“你一天没吃饭？”
“谁让淮若哥以前从不参加聚会。”江阮天含糊道，“听说他在美国认养了柠檬鲨？以前不就照顾过一只？”
“可能是思念延续吧……”陈望宁没说完，江阮天接了话：“也真够狠心的，我们这么多人，他一点不挂念？算了，他有苦衷。要不是你们提，我都快忘了。”
“吃饭！”陈望宁突然打断，夹了块叫花鸡堵住他的嘴。
巷口的梧桐树又落了八次叶，宫予夜这个名字还是不能提。
陈望宁刚端起酒杯，手机“叮”地响了。他瞥见屏幕，瞳孔骤缩，酒液差点泼在衬衫上。
赵总起哄：“陈少，又查岗了？于小姐的消息比闹钟还准时！”
陈望宁慌忙解锁，是妻子于幻欢的语音：“陈总，今晚几点回家？女儿说要给你梳小辫。”他耳尖通红，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江阮天突然伸手摸他西装内袋，摸出半盒女士润唇膏：“藏这个干嘛？上回是谁被赶去客卧睡？”
满桌哄笑中，陈望宁抢回润唇膏，筷子“啪”地掉在转盘上，正指向刘老板：“哎你！刚不是问宫予夜？他……”
空气瞬间凝固。
江阮天把湿外套甩在椅背上，打圆场：“我来的路上看见俩外卖员吵架，其中一个拎着袁记云饺，我靠，突然好想吃。”
“俩外卖员吵架你也乐？”陈望宁瞪他，“这里不够你吃？”侍者见状，笑眯眯举着菜单过来。
“改天让我姐给我点。”江阮天扒拉着盘子里的糖醋排骨，“那淮若哥晚上肯定到了？不如去TQA聚。”
“到时候别瞎提孩子的事！”陈望宁撇撇嘴，“几年前那场宴会闹得多难堪，他要是冷脸，我可不救场。”
陈望宁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玻璃触感的冰凉顺着指缝，蔓延到掌心。他望着杯中酒液，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突然冲破记忆闸门。
那年黎氏老宅的中秋宴，红木长桌旁坐满了沾亲带故的长辈，灯光在黎淮若紧绷的侧脸上。
"淮若啊，张部长家的千金刚从剑桥回来，你们见一面？"三姨剥了几只虾，放进二姑婆碗中，"女孩子家知书达理，将来肯定能帮你打理家事。"
话音未落，斜对面的小辈就跟着起哄："就是啊淮若哥，你和那谁都分手三年了，总不能一直单着吧？"
“再说了，他就算回来——”另一个男孩顿了一下，在看周边长辈脸色：“也配不上黎氏啊……”
"两个男人怎么要孩子？"不知谁低声插了句，"黎家总不能在你这代断了根。"
陈望宁记得那天，黎淮若突然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满室瞬间安静。他扯松领带的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暗沉如渊："我的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此刻回想起来，陈望宁喉间泛起苦涩。那时他还不懂黎淮若眼底的决绝从何而来。
直到后来在画室发现那幅未完成的油画——雪地里两个牵手的人影，其中一个的脸被刻意涂成了空白。
“先把人忽悠来再说！叫上我姐和宋总。”陈望宁看向江阮天，“他俩天天忙什么？我搞电影的都没他们忙。”
“你电影定档了还在这潇洒？”赵总仰头干了杯酒，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落地窗外，一只白鹭掠过湖面。暑气蒸腾，西湖像被罩在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断桥石栏上挤满举着自拍杆的游客，镜头扫过之处全是攒动的人头。
车流里闪过一道高挑身影，外卖箱撞得砰砰响，轮胎碾过路面小坑，车身微微颠簸。
叶片掠过他扬起的外套下摆，像只追着落日跑的鸟。
散场时陈望宁掏出手机结账，几人凑过来调侃：“陈总零花钱自由啊？”
他笑容一僵，撵着众人往外走。笑骂间，眼角余光瞥见个外卖员的侧脸——太像了。再定睛时，对方已经骑着电驴拐进巷口。陈望宁扶额失笑，八成是喝多了。
都这么久了，那人现在肯定还在美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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