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显示距莫尔格勒河还有1.4公里。
江樾忽视了景区发来的短信,把头顶的遮光板放下来。越往北开太阳越足,这会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发烫。
他已经放慢了速度,这条G332国道上多是碎石和凹陷的坑,不收着油门根本避让不及。继续小心驶过一段,抬头就可以看到几辆车停在道边,两旁的油菜花田泻下来,入眼金黄。
几秒钟的功夫,就听见越野“嘭”的咳出一声闷响,紧接着车身猛地一颠,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路边歪去。
江樾松开油门,看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故障灯,指尖在发烫的方向盘上敲了敲。这辆越野跟他从浙江杭州再到呼伦贝尔,总算在最后几公里闹上了脾气。
轮胎在碎石路上拖出两道灰痕,最终停在了一片草坡旁。
打开车门,热浪裹着草籽瞬间扑进来,太阳像快烧红的铁板压在车顶,烤得江樾有点发晕。
他蹲下查看,果然是车爆胎了。
无奈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准备给道路救援打电话。耳边夹着风和说笑声显得有点嘈杂,江樾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几十米外的草地上,一个蒙古少年正抱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和几个游客笑着拍照。
那少年身着传统的蒙古袍,深蓝色的长袍在阳光下鲜艳夺目,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腰带,衬得他身姿挺拔。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应该是当地的旅游打卡。
等救援来至少要一小时,江樾打完电话从车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靠在车门抽起来。
烟丝袅袅腾起,江樾顺着朝那边看去。
打卡的人挺多,拍摄角度调整好,那少年帮着把小羊小心翼翼地放进游客的怀里,掌心在它头顶捋了捋,随后小羊就在对方怀里温顺地蹭起来,发出“咩咩”的叫声。
他看得久了点,不经意再抬眼就看见那少年对着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小跑着过来。
似乎是看出来他这车坏在这了,没法动弹。
江樾把烟头踩灭,长腿往前迈了几步。
“需要帮忙吗?”
江樾这时才看清少年的全貌,是一张很有少数民族感的脸庞,鼻梁高挺,眉骨下的眼睛深邃,属于带着草原特色的轮廓分明。双唇粉薄,肤色却是淡淡的白,有种被阳光过滤后的清冷与纯净。一头细碎微长的狼尾,配上恰到好处的瘦削让他没有经久吹晒的粗粝感,反而更有点独特的味道。
他点点头,抬眼看了下爆胎的地方,示意道:“中途爆的。”
“这条路不太好走,炮弹坑比较多,大车运输掉落的石头也容易扎坏车胎。”
少年说着蹲下身检查了一遍,拇指往上面按了按,确认后抬头。
“有备用胎么?”
“有,在后面。”
“工具带了没?”
江樾打开后备箱,把东西都拿了下来,又掏出千斤顶递到对方手里。
“都在这儿呢。”
他没自己修过车,也不太懂复杂的零件,几乎是一路顺畅地开过来,但是该有的工具一点不少。手收回才反应过来,弯腰看了眼比自己还要瘦小的少年,开始有点怀疑,这人细胳膊细腿的,到底能不能行。
但再低头看的时候,他那句疑问就咽回了肚子里。
少年用力摇动摇杆,熟练地把车身抬到合适的高度后,开始拆卸扎坏的轮胎。扳手在他手里飞快地转动,螺丝一颗颗被他从车轴上拧下,接着一点点把备用胎推进去,重复换好拧紧。
最后仔细检查了安装情况,才让车身完全落地。
江樾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身板很瘦的少年,竟然对修车很在行。
“谢了,不然我再等下去,要耽误很久的时间。”
少年把地上的东西帮他收好,一股脑装进了后备箱,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冲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事。”
“你是来旅游的吧”,他看了车牌,道“草原七八月份,正是水清草肥的季节。”
江樾细听出来,少年的发音带着不算流利的腔调,应该是习惯了当地民族语的缘故,但听起来清爽,不会给人生涩的疏离感,像风吹拂而过。
“算是吧。”江樾没打算深入聊下去,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现金,递给他,“修车的费用。”
少年漆黑的眸子凝视回去,摆了摆手后退几步;“不用,我不是专门的修车师傅,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需要的。”
江樾不习惯在路上欠人情,于是又往他身前递了几次,打眼瞄他身上发现没有可以塞进去的口袋,抬手硬是孤落落晃了晃,最终见他实在坚决才作罢。
这种反应倒是和他听来的消息一致,草原人多热情好客。
这个少年也纯真至此。
江樾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点开个页面,走到少年跟前给他看。
“你知道这个地方是哪儿吗?车载地图里没显示,名字有点长。”
本来他来这几天前准备订酒店的,方便做计划出行,又不耽误休息,结果筛选了一轮下去再重新进入,距离较近的酒店几乎就已经被订完了,最贵的那档也全都爆满,根本没有选择。
最后就剩下几个名字极具地方特色的民宿,标出的房间没有全部变灰,他看着其中一个评价还可以,直接下单了。
就是那名字比较长,又小众,导致他连车载搜了好久都没定位明白。
少年低低的嗓音重复一遍屏幕上的名字,仔细看完眼眸瞬间一亮,跟他说:“不是很远,但要绕到草场后面去才行,还得避免碾压新长出的草,我可以带你去,这是我工作的那一家。”
江樾顿了一下,再次打量起这个面前的少年,先是看了眼不远处他来的地方,依旧有很多游客在拍照,然后斟酌了一下才问他:“你不过去那边营业吗?”
少年憨厚地笑了起来,;“那也是我老板拉客想出来的,来草原的游客多,要是觉得有意思就直接带他们去民宿住下,现在是旺季,拍照生意也很好。”
“你要现在去吗?”
江樾问:“带路要多少钱?”
“哦,这个也是不收钱的。”
其实江樾是想现在去的,不过想着刚才修车欠下的人情,按道理总得表示点什么,对方分毫未收,顶着大热的太阳帮他一点点收拾妥当,现在又免费带他去目的地,他觉得不太好意思。
他的目光在游客抱的那只小羊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就拍个照吧,拍完你带我去。”
俩人走过去排队等了一会儿,轮到江樾时,少年询问他要不要抱着羊拍一张。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衫,秉持着洁癖的习惯拒绝了,结果自己单独入画不会摆pose,手脚僵硬地要命,怎么拍也是呆木木的。
后面稀拉拉还排着人,这么多道目光注视着他,他都想说算了就这样吧,凑合还能看,就是和中老年游客照风格差不多。
“介意和你一起拍个照吗?”
少年不出意外地再次帮他解围,于是画风调转,少年的脸和他贴近,路上车驰骋而过带起的风混进来一股清冽草香和羊身上的淡淡的膻味,往鼻子里缕缕的钻。
旁边少年的耳饰晃了晃,江樾对着镜头,余光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很自然地笑开。
“阿纳尔”。
少年把相片递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有事可以联系,还有,想骑马也可以找我。我老板的民宿后面还经营着马场,马跑得都很快,非常听话。”
江樾淡淡点了下头,他对骑马不太感兴趣,但也能听出来对方是拿了那一套熟悉的邀客流程和他有意熟络的,按他以往的社交距离,他根本不会和一个异乡陌生人合照,更逞论同乘一辆车。
“江樾。”
礼貌性的回报了姓名,他从后视镜看阿纳尔的侧脸轮廓,发现他很认真地在给他看路,就连哪里该减速,哪里该避让都会出声提醒,其余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就跟他讲解路上的风光。
在商场上打拼那么些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真诚的人。
但体验感意外的不错。
车开了没多久就到了地方,这片的路相对顺畅得多,江樾把车停在民宿的小院里,阿纳尔很快下了车,先他一步托起行李箱,帮他往里搬。
民宿有好几层,硕大的招牌上面还有一行密密匝匝的蒙文,门口的空地上用栅栏围着,种着些小菜,抬头能看见楼上阳台晃动着的几枚彩色经幡。
江樾伸手去接,指尖碰到阿纳尔的手背,烫得他缩了一下,极快地抽回了手。
阿纳尔却好似没发觉,鞋底沾着的草籽簌簌落在台阶上,他和里面一位扎了头巾的中年女人用蒙语快速说了几句。
随后就带着他往楼上走。
三楼的隔间比他想象的要大点,走廊地面铺着卷草纹的针织地毯,宽敞的朝阳面,通风条件很好。窗户打开就能清晰地看到远处蜿蜒成银链的河流和绿绿的草甸,透鼻的草籽香气徐徐灌进来。
“饮用热水在走廊尽头”,阿纳尔把房卡塞到他手里,指了指墙上悬挂的铜制铃铛,“需要帮忙按这个,上午我不在,有老板在前台,但下午我可以随时过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