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残阳如血。
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唢呐声,锣鼓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除了这条送亲队伍,街道上再无旁人。
渐渐地,茂密的柳树依稀可见。
队伍不自觉慢下来,乐声也不似最初那般嘹亮,稀稀拉拉的不成调子。
“小姐?”丫鬟冲轿内轻声喊道。
里面的人嗓音沙哑:“何事?”
“没事没事...奴婢就是担心你。”
一只手掀开窗帘,孙凝容朝外张望,“姜道长呢?”
丫鬟朝前方扬扬下巴,“就在队首。”
假装护卫的姜陵身着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背影,腰细腿长,马尾高束,发梢随着马背起伏轻晃。
孙凝容怔怔望了片刻,忽见远处的河面泛起幽光。
她不安地搅紧手帕,“他那个徒弟没来吗?”
轿帘下落,却在转身时呼吸一滞。
刚提到的人正在冲她笑。
“嘘....”萧善玉竖起手指,“不想嫁给河神吧?”
“把衣服脱了。”
见她呆住,萧善玉直接上手扯开衣带,“磨蹭什么?再磨蹭你就自己去喂河神!”
孙凝容手足无措,任她动作,在发现对方就只是想要一件外袍后才松了口气。
萧善玉利落地套上喜服,盖头随意搭在肩头,往外撇了一眼。反正对方认不出她这个恶名远播的邪修,连面纱都懒得戴。
“等会你躲在角落,别出声。”
孙凝容瑟缩点头。
队伍已行至河边。
石碑上刻着血红的三个大字——柳生河。
宽阔曲长的柳生河,岸边杨柳疯长成高高的影子,枝条在黑暗中蠕动,沙沙,沙沙....
众人看向那片河水,浓厚的黑,水面盘旋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
眨眼间,岸边多了道模糊的红影。
“啊!”一人惊恐出声,瘫软在地。
水声哗哗,河面突然翻涌,狂风卷起尘烟吹来,将队伍吹得东歪西斜,惊叫连连。
忽然,那红影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击中似得,风小了点。
“小姐!!”
惊呼声引起众人视线,仰头一看,那花轿不知何时被卷入高空,抛向河面中央。
待众人踉跄爬起,河面已恢复平静。
.....
失策了!
不是娶妻吗?怎么连人带轿往水里扔!
不知道在水流里晃荡了多久,花轿终于落地,萧善玉正要爬出去,一只手就掀开了轿帘。
她连忙拉上盖头,清幽冷光中,一道瘦长的影子落在脚边。
耳道里残留的河水嗡嗡作响,现在听什么都不太清楚。萧善玉眉头微皱,在想要不要掏一掏耳朵....
盖头突然被扯开。
姜陵垂眸看她,伸出手,又重复了一遍。
“出来。”
萧善玉这才听清。
她没搭理他,脱掉碍事的喜服后自己钻了出去。
孙凝容尚且昏迷,姜陵检查确认她无事后,萧善玉已经在周边扫了好几眼。
“这什么破地方?!”
花轿歪斜地陷在灰色泥道里。
两侧荒草枯槁,远处枝桠如鬼爪刺向天际,身后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柳林。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重得出奇,仿佛下一刻就会压垮这片荒野。
萧善玉衣服都湿透了,她嫌弃地拧掉袖子上的水:“等我逮到这河神要它好看。”
窸窣声近,一件带着冷香的外袍落在她肩上。
姜陵只着雪白里衣,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他凝视远方,提醒:“小心点。”
“这不是废话。”
萧善玉转身从轿子里捞出孙凝容,麻利地往肩上一扛。
泥道蜿蜒向前,四周入目枯黄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生命力。
天空别说是鸟,连风都没有一缕。
“呕!”
肩上的孙凝容突然吐了一大口水,幽幽转醒。
“哟,醒啦?”
萧善玉把人往地上一放,蹲下与她平视,“猜猜这是哪儿?”
孙凝容茫然四顾,目光在姜陵身上短暂停留。
“黄泉路哦~”
孙凝容浑身一抖,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骗你的!”萧善玉大笑起身。
接连遭受惊吓的孙凝容正心神不宁,忽然感觉周身一暖,姜陵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施法为她驱散了满身水汽。
“这是柳生河底。”他收手,“很危险,跟紧些。”
“....好。”孙凝容微微低头,蜷起手指。
前方,萧善玉已经走出老远,正百无聊赖的打水漂。姜陵刚要跟上,袖口突然被拽住。
他不动声色扯回衣袖:“还有不适?”
孙凝容偷瞄远处玩闹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问:“她....真的是您徒弟?”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迅疾的气流声。
姜陵头也不回地抬手,精准截住。
“竟然没打中....”那声音很失望。
孙凝容目瞪口呆。
姜陵神色如常,松开手,石粉从指尖簌簌落下。
他语气淡淡:“年纪小,贪玩些很正常。”
穿过道路尽头的迷雾,出现了座城池。
城门朝两边大开,一支接亲的队伍静候多时。
那些‘人’身着麻衣,皮肤白的发青,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笑。
为首的男子两腮涂着夸张的圆红,唢呐一响,尖锐的乐声刺破沉寂。
刹那间,阴风骤起,纸幡狂舞,无数漆黑的乌鸦从头顶掠过,发出粗嘎的嘶鸣。
“恭迎城主夫人!”
萧善玉默默嘀咕,什么狗屁城主?不是河神吗?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踏着僵硬的步伐上前,“请夫人上轿。”
孙凝容害怕地躲在姜陵背后。
姜陵和萧善玉被视为无物。
高个男子道:“叽叽叽请夫人上轿,莫要叽叽叽误了吉时。”
矮个男子跟着道:“莫叽叽叽要误了吉时。”
高个男伸出如枯枝一般的长臂,正要抓人。
“啪!”
一记耳光被甩在他脸上,脑袋直接旋转两圈。
乐声消失。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才是城主夫人!”
萧善玉又给了那个矮的一脚。
“咔嚓”
矮个男子的腿嘎本儿脆断了,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念:“请夫人叽叽叽上轿!”
“不长眼的东西!”
萧善玉气势汹汹闯进队伍,坐上花轿。
远处,高个男子艰难尝试转正脑袋,矮个男子用手在地上爬行,试图去拽孙凝容的脚踝,却又被姜陵踩碎了手骨。
见队伍不动,萧善玉突然探身,揪断最近一‘人’的头颅,用力一掷。
“咚!!”
铜锣一声巨响。
“还不赶紧走!”她喝道。
死寂一片。
乐声再度响起,比先前更欢快,更刺耳。
花轿起行,萧善玉这才满意地翘起了腿。
帘幔翻飞间,她与姜陵目光相撞。
接亲队伍的唢呐声渐远,高矮男子一瘸一拐走了,孙凝容终于长舒一口气:“姜道长,您徒弟怎么办?”
姜陵走进城内:“跟我来。”
“嘎!”
“啊!”孙凝容吓了一大跳,发现只是一只乌鸦。
她紧张地搓了搓手臂,感觉脚步发沉,而前方的人衣袂翩跹,每一步都踏得轻若无物。
孙凝容眼含羡慕,连忙跟上。
城内比城外稍显‘热闹’。
青白面孔的‘人’摩肩接踵,交头接耳,时而爆发尖利刺耳的笑声。
一小女孩横冲过来,重重摔在姜陵脚边。
他将她扶起,小女孩披着头发,一只眼眶空空的,脸皮裂开几道缝,露出发黑的腐肉。
她冲姜陵笑。
一个妇人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
“跑叽叽叽这么快叽叽做什么!梳个头叽叽叽也要这么磨蹭!”
“昨儿个还让叽叽叽我给你梳头,今天就叽叽叽不乐意了,你真是我叽叽叽的祖宗!”
妇人将小女孩摁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念叨一边给她梳头发,小女孩像摁不住的猴子,时常这里动一下那里动一下。
终于勉强梳完头发,妇人刚松手,小女孩就撒丫子跑了。
“别叽叽叽跑那么快!”妇人追上去。
看着母女的背影,姜陵若有所思。
“姜道长....?”孙凝容喊道。
姜陵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客栈,弹指将一枚黑石丢在柜台。
“一间房。”
孙凝容认出,这是之前从那个高个男身上掉下来的。
老板脖颈咯吱转动,咧嘴收下黑石。
他拿出一块黏着霉斑的木牌,姜陵将其递给孙凝容。
“回房休息,不要随意走动。”
孙凝容接过牌子,发现木牌下还有一张纸,她抬头,发现姜陵眼神示意,便没有追问。
姜陵走后,她发现周围的‘人’全部都停下动作,面孔转向她,嘴角弧度一模一样。
她连忙冲回房间,用力关上门,这才拿出姜陵给的东西,竟然是一张符。
-
花轿停在红毯尽头。
探进帘子的手,长了长长的青色指甲。
萧善玉直接撞开这只手,大步跨出,与轿外男子四目相对。
新郎官长得还挺清秀的,看起来才二十几岁,没有夸张的腮红,也没有僵硬的假笑。
她忽然掐住他的脸。
硬邦邦。
哦,是个死人。
没意思。
萧善玉兴致顿失,“你就是河神?”
男子对着她的脸有些疑惑,但摸了摸被掐过的皮肤,腼腆一笑:“夫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装?”
空中飞来一拳将他砸晕。
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萧善玉踩着他的胸口走进红彤彤的喜堂,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满堂宾客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横去一眼中,偶尔响起的咯吱声也渐渐消失。
“来个会好好说话的。”
一个矮胖大娘被推出来,“夫人有何吩咐?”
她僵着笑,声音比其他‘人’正常。
萧善玉指了指地上的人,“他是不是河神?”
“....他是我们的城主。”
“城主?什么城主?”
“咱们这是雾水城。”
“雾水城?”萧善玉想了想,“没听说过。”
“知道怎么离开这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全部转向萧善玉,整齐划一,嘴巴一张一合。
“侍奉城主者,不许离开。”
“侍奉城主者,不许离——”
“咚!”
萧善玉顺手拧断身旁宾客的脖子,将脑袋抛向‘人’群。
“吵死了!!”
大厅安静下来,城主也从昏迷中清醒。他揉着被打歪的鼻子,走到萧善玉面前,委屈道:“夫人,你不喜欢我吗?”
萧善玉打量着,忽然一把勾住他,粲然一笑:“怎么会?我可喜欢你啦!”
甜腻的尾音震得宫灯微晃,刚踏进门的姜陵脚步一顿。
“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去洞房吧!”
“这这这...还没拜堂呢夫人。”新郎官扭捏道。
萧善玉死死压住他的脖:“拜什么堂!咱俩谁跟谁?还需要这么繁琐的步骤吗!”
“赶紧的,入洞房!”
周围的‘人’统一发出叽叽叽的笑声,他拗不过,只好跟着她往里走。
贴着金片的墙壁闪动着人影,随便找了间屋子,萧善玉将他推了进去。
她正要关门,一只手突然抵住门框。
指节如玉,却冷得像冰。
萧善玉抬眼,对上姜陵从阴影中浮现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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