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洗漱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里反复回响的那两个字。
“算数。” 这两个字像被赋予了魔力，在她心尖上来回滚动，时而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时而又让她陷入更深的迷茫。
他说话时的神情，那路灯下看不分明的眼神，那混合着引擎轰鸣尾音的语气……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拿出来反复咀嚼，试图品出一丝确切的意味。
最终，依旧是徒劳。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室友小薇正敷着面膜看综艺，嘻嘻哈哈的声音充满了房间。
“回来啦杉落？今天兼职怎么样？”小薇随口问道。
“还好。”林杉落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坐下。
目光落在旁边那把昂贵的黑伞上，心绪更乱。
她拿出《西方美术鉴赏》的笔记本，翻到今天讲印象派的那几页。老师讲的内容她后来几乎没听进去，笔记记得有些潦草和断续。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台灯，拿出新的活页纸，开始重新整理。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写得很认真，将潦草处誊写工整，模糊处根据记忆和课本补充完整，重点部分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
莫奈的《睡莲》、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光影、色彩、瞬间印象……这些艺术术语此刻成了平定心绪的良药，让她暂时从那个叫做陈槎的漩涡里抽离出来。
整理完毕，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拿起手机。
点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上一次消息停留在他说的“算数”之前，更早是她那个孤零零的笑脸。她将笔记一页一页仔细拍好照，确保光线充足、字迹清晰，然后选中，点击发送。照片传输的进度条缓慢移动，她的心跳也跟着那缓慢的进度一点点加快。
发送成功。
她盯着屏幕，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对方正在输入…”，没有回复。也许他睡了？也许他根本没在意？也许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早就忘了笔记这回事？
失落感再次悄然蔓延。
她放下手机，强迫自己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综艺节目的喧闹声也变得有些刺耳。就在她几乎要不抱希望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她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手机。
「收到。」只有两个字。
连句谢谢都没有。
林杉落看着那冷冰冰的两个字，刚刚提起来的心又缓缓沉了下去。
果然，只是为了笔记吗？然而，还没等那点失望完全占据心头，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明天下午有没有空？」
她的呼吸骤然一停。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几乎有些发抖。
他……问她的时间？
「……有。明天下午没课。」她小心翼翼地回复，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太过急切。
「嗯。三点，图书馆门口。」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直接给出了时间和地点。
「好。」她回复了一个字，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让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消失。
「睡了。」然后，对话框再次彻底沉寂下去。
林杉落握着手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噼里啪啦，炸得她头晕目眩，又绚烂无比。
他约她。
在图书馆门口。不是为了拿笔记，也不是偶然遇到。是一个明确的、提前一天的邀约。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一起”，真的开始“算数”了？
“杉落，你傻笑什么呢？”小薇撕下面膜，狐疑地凑过来，“脸这么红？捡钱啦？”
“啊？没……没有啊。”林杉落慌忙收起手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厉害。 “不对劲哦你最近，”
小薇眯起眼睛，像侦探一样打量她，“老是心神不宁，时不时傻笑，昨天那么晚才回来……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真的没有！”林杉落连连否认，心跳却更快了。
恋爱？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也太沉重。她和陈槎之间，怎么可能用这个词。
充其量……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一起”吧。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她的一颗心，为他一句模糊的话、一个突如其来的邀约，而兵荒马乱。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光怪陆离，有时是机车呼啸而过的风声，有时是烧烤摊缭绕的烟火，有时是他模糊的侧脸和那句低沉的“算数”。
第二天，她几乎是从天亮就开始期待下午三点。
她翻遍了衣柜，试图找出一件既不过分刻意，又能显得好看一点的衣服。最终选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外面搭一件浅色的羽绒服。
她甚至提前一点点涂了层淡淡的唇膏，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些。差十分钟三点，她就到了图书馆门口。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但风吹过来还是带着寒意。她不停地踱步，手心微微出汗，既期待又紧张。
三点整，分秒不差。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如同精准的猎豹，无声地滑到她面前。车窗降下，陈槎戴着墨镜的脸转过来：“上车。”
依旧是没有多余的字。林杉落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我们去哪？”她系好安全带，小声问。
“到了就知道。”他还是那句经典的回答，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校园，却并未往市中心繁华地带开，而是拐向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路。最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创意园区的地方。
红砖厂房改造的建筑，错落有致，设计感很强，环境安静而文艺。他领着她走进其中一栋楼，坐电梯上了顶层。电梯门一开，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开放式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私人工作室或者画廊。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几个穿着休闲但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忙碌，看到陈槎，都笑着打招呼。
“槎哥来了！”
“哟，今天还带了小师妹？”
陈槎随意地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林杉落说：“一个朋友弄的工作室，随便看看。”
林杉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一些抽象的画作和摄影作品，角落里散落着未完成的雕塑和艺术装置。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自由和创造的气息，和她平时接触的图书馆、教室截然不同。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走过来，递给陈槎一杯咖啡，目光落在林杉落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这位是？”
“林杉落。”陈槎接过咖啡，很简单地介绍，并没说明她的身份，然后对林杉落抬了抬下巴，“搞艺术的，叫齐哥就行。”
“齐哥好。”林杉落有些拘谨地打招呼。 “你好啊小林同学，”
齐哥笑起来很爽朗，“随便看，当自己家一样。槎哥，你要的那幅小画在后面，自己去看。”
陈槎“嗯”了一声，却没立刻动，反而看向林杉落：“你觉得这些东西怎么样？”他随手指了指墙上的一幅色彩大胆奔放的油画。
林杉落仔细看着那幅画，努力组织语言：“色彩很强烈，感觉……很有生命力，好像能感受到作者的情绪。”
她说着自己的直观感受，有些忐忑地看向他，怕自己说得太浅薄。陈槎听着，没评价对错，只是喝了一口咖啡，目光又扫向另一件金属焊接的雕塑：“那个呢？”
“看起来……有点冷硬，但是线条又很流畅，有种矛盾的美感。”她老老实实地说。
齐哥在旁边笑了：“槎哥，你这小师妹可以啊，感觉挺准。” 陈槎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没说什么，但眼神里那点惯有的懒散似乎淡了些。他放下咖啡杯，对林杉落说：“走，去看看那幅画。”
他带着她穿过工作区，走到后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小隔间。里面靠墙放着一幅尺幅不大的画。画的是雪后的北山。
苍茫的雪山，墨色的松林，积雪压枝，天空是那种冷冽的灰蓝色，唯有山巅一抹微光，仿佛破开云层的希望。笔触洒脱又克制，色调冷清却蕴含着一种寂静的力量。林杉落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幅画，仿佛能感受到画中雪原的寒意和那份孤寂的壮美。
“喜欢？”陈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嗯。”她点头，目光还流连在画上，“很漂亮，但是……好像又有点孤独。”
陈槎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深。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对跟进来的齐哥说：“就这幅吧，帮我包起来。”
“得嘞！”齐哥痛快地应下，小心地去取画。林杉落惊讶地看向陈槎。他要买下这幅画？陈槎却没解释，只是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观，忽然问：“你会画画吗？”
林杉落摇头：“不会。只是……挺喜欢看的。”尤其是和他一起看，她在心里悄悄补充。
“看多了就会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艺术天赋是随便就能拥有的东西。齐哥很快把画包装好，用一个简约的纸袋装着递过来。陈槎接过，道了声谢，便对林杉落说：“走了。”
来去如风，就像他做任何事一样。回去的车上，那幅画就放在后座。林杉落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为什么……突然买画？”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
“看着顺眼。”他回答得依旧简洁，目光看着前方路况，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在等一个红绿灯时，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像是随口一提： “挂你那儿应该还行。”
林杉落猛地转头看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挂……她那儿？什么意思？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他没有再解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夕阳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林杉落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
心跳声，在车厢密闭的空间里，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今天的邀约，无关笔记，无关机车，也无关街头小吃。
他带她去了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看了一场小小的画展，然后，买了一幅她说“喜欢”和“孤独”的画。还说……挂她那儿应该还行。这算是什么？她依旧不懂他。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朝着那抹北山雪顶的微光，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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