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陆悠然透过车窗看向外面。
车里开着暖风，两侧的车窗蒙上层薄薄的雾气，外面的景色穿不透这层雾气。路上的车子忽闪而过，留下个残影，模糊不清。只有络绎不绝的树木和轮廓明显的山峰还能依稀辨认出来现在的位置。
原来，已经离开市区了。
真的，离开了？
好像是真的。
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
开学报道都没去，以后应该都不用再去了吧，书都领完了。
脑袋里的一问一答，让陆悠然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慢慢放松下来。细细品来，还有一丝窃喜。
她在车窗上随意画起五角星，左下角开始一笔完成，接着在五个尖尖的位置糊掉雾气，涂满透明色。左上、左下、右上、右下，上面，中间，全部涂完后五角星变成一颗透明星星。
车窗外的景色也终于恢复了它原有的面貌。
一排接着一排的树干，更迭绵延的山坡起伏，不断从车窗外划过。
在雨天的覆盖下，这些景色是模糊的，陆悠然眼前却浮现出它最清晰的模样。
窗外那片衔接不断的山，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已经爬过多少次。路边的行人道也是每次爬山前下山后的必经之路。
当然，之前来这个地方总是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
“像今天这种下雨天经过这里，好像还是第一次。不过也是，谁会下雨天来爬山呢。”陆悠然这话看似是心声，实则是真理。她的确还没干过这种下雨天爬山的壮举。
少年人总是钟爱悲春伤秋，于是在这个算不上春更不是秋的时节，只好借助天气展现自己的忧愁气质，仿佛自己是一个历经千帆的耄耋。
两年前，陆悠然还在上初中，每一次几个小伙伴约着去爬山，她听到去的是南山，一定会吐槽：“南山？这也是算爬山？”
“两百米，不能再高了”。
第二天，站在山脚下时，前一天说好大家要手拉手肩并肩一起爬到山顶，她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在她踏上第一个上山的台阶，就开始不顾别人地往前“冲”。
十几分钟后，她站在离山顶还有最后小段路的那个平台草坡上，双手叉腰，眺望着远方的楼房。好似她一口气跑到山顶就为了看这片风景。欣赏十几分钟的风景后，其他人终于气喘嘘嘘地到了这层草坡，刚要开口，陆悠然一句“你们也太慢了吧”气得他们直接开始声讨：“不是说好慢慢爬吗，你还说我们慢，你爬得挺快，一上山就没影了。”
一般来说，爬山这项活动的最后，一定是伴随着陆悠然吐槽他们爬的慢，他们集体声讨陆悠然不讲江湖道义而结尾。
因为她上山只是爬得快，下山就是双脚控制身体，直接冲下山的。
南山是明阳市唯一的一座山，想要不离开本市爬个山，这里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严格来说，它真的是山，只是没有那么高罢了，因为它到顶也就三百米。跟真正意义上的山对比，确实矮了点。陆悠然从小又是出了名的爱“活蹦乱跳”，觉得爬这座山不过瘾也是情理之中。但不妨碍，它是陆悠然从郊游到周末出去玩首选的一个地方。
只是，今天再经过它时，陆悠然已经想不起曾经对这座小山坡高矮胖瘦的任何评判了，只觉得它在眼前停留的时间有些漫长。
之前来过很多次，却很少从它开始的一头走到结束的另一头。原来，它虽然不高，但是却从那座村庄延伸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或许是因为来的目的不同。这一次，陆悠然看着窗外略过的风景，一切的景象也变得不同了起来，陌生又新奇。
正像她即将开始的全新的高中生活一样。
车子驶进目的地前的街口，上到一个陡坡，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文具店、小餐馆和奶茶店。再往上开一段之后，坡度开始缓下来，变成平路。
车还没停稳，雨势突然又大了起来。
陆诚把车停在一幢居民楼前面的停车场前。陆悠然从后座上撑开伞下来，关上车门转身看到眼前这所学校。
两栏铁门上面横着弧状的门头，上面印着深红色的四个大字：德致一中。
陆诚在车上打了个电话，挂掉后，和叶云一起开门下车。
三个人在车边站着等了会儿，没几分钟，学校大门旁的小铁门被拉开，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矮矮瘦瘦的样子。陆诚和叶云向他招了招手，他也抬手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走到车前，陆悠然感觉这个男人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这是审视的眼神，而后又十分迅速地跟陆诚握了握手。
陆悠然看着他和自己的爸爸寒暄了几句。听他们的对话，陆悠然知道他是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莫名地，那种忐忑的感觉又找回了她，不仅如此，现在还多了些紧张，这种感觉大概是源于对自己的未来无法确定的一种担心。
因为，是她用尽各种办法来让父母不得不答应帮她转学的。
为了成功转学，她和父母吵架、逃课、考试交白卷，做着那些让父母看来极其叛逆的事情。当然，最后陆诚和叶云的确把陆悠然的一系列行为，当作是青春期的叛逆厌学。
当陆悠然说出那句杀手锏的话：“如果继续在这里上的话，我考不上你们不要怪我。”叶云和陆诚逼不得已，帮女儿办理转学手续，转到了德致一中。
教导主任要带陆诚和叶云到教导处办手续，就让陆悠然在车上等着。
办理完所有手续后，正巧碰见陆悠然将要去的10班的班主任，进门刚喊了声：“老王......”看到有人他也没继续说下去了。
王主任看到他走过来，说：“老李，这个学生以后就在你们班上课，这小孩叫陆悠然，你看看。”
李老师接过转学证明，看了他一眼，低头扫了下转学手续，又抬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当然，王主任没有看到他瞪他的这一眼。这一幕都被叶云看在了眼里。
接着，教导主任跟陆诚和叶云介绍说：“这位是李老师，以后你家小孩就在他们班上课。”
这话一出，陆诚和叶云赶忙讨好地和李老师寒暄：“李老师，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们家小孩在您班里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
叶云连忙紧接着询问：“李老师中午没吃饭呢吧，正好中午，老陆定了饭店，要跟王主任一起吃个中午饭，李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吧。”
李老师很不婉转地推辞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吃吧，我就是下来拿个东西，一会还有课。”“我回去上课了。”最后一句话是对王主任说的。
四个寒暄的中年人，气氛中有一丝不对都会被敏锐地捕捉，更何况，站在陆悠然父母的位置，这位李老师已经连脸色都不太好看了。但是求人关照自家孩子，哪里还在乎得了脸面这种东西，就算空气尴尬的能结出冰，该说的客套话一句也不能少。
“上课确实不能耽误，那我们改天，改天一定单独请李老师吃个饭。”
李老师走出教导处的门，陆诚继续热情不减地招呼着王主任，说中午一定要赏脸吃个饭。
叶云看着那个李老师出了门，回味刚刚的话和神情，隐隐觉得这个老师可能不太好相处，内心不由得多了一丝担心。
而王主任出门说的一句话更印证了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王主任对陆诚和叶云说：“李老师就是人严肃了点，但是书教的很好，这个可以放心。他可是我们年级的物理组长，小孩跟着他学，只要用心学，成绩肯定能上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主任主动提到住宿的问题。他跟陆诚和叶云说了德致一中学生住宿的大致情况。
因为德致一中是比较老的学校，学校没有宿舍，只有学校对面有几栋旧居民楼，教育局划给学校，用作宿舍租给学生住，但是数量有限，这会已经开学报道结束，房间都租完了。只能下个月看看有没有学生搬出来，再安排陆悠然的住宿。学校宿舍不能住，只能再外面租房子。
德致一中依山而建，学校旁边往山上走，一直到半山腰都是有居民住户的。他们会把自家房子的房间租给学生。只是山坡上的房子都是院子形式的平房，总是没有宿舍的楼房住着方便的。
陆诚和叶云知道这个情况后，同时为自己家孩子转学后的生活这一方面默默担心起来，只想着这段时间多问着点王主任，早点让悠然搬到宿舍去住。
陆诚和叶云带着陆悠然，和王主任吃过中午饭后，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所以，一吃完饭陆诚和叶云就带着陆悠然在学校附近看房子。陆悠然跟着父母来到学校旁边山坡上，问了几家平房小院的人，现在还有没有房子，都说没有。最后走到半山腰，几乎是最靠里的一家小院子，房东说还剩一间房间，但是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隔出来的阁楼板房，说：“现在这个时间，学生都回来了，一楼二楼的房间都满了，只剩这一间房子了。”
陆悠然只好先在这住下，边住边等学校有没有空出的宿舍。
租好房子后，叶云和陆诚一个打扫屋子的卫生，一个从车上搬行李搬到住处。
叶云在屋子里，一边拖地一边嘱咐道：“然然，既然转了学，也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就好好学吧。学校的宿舍，我们问过了，看看这个月结束有没有人搬出来，要是有空出来的宿舍，你再搬进去，现在就暂时在外面先住着吧。”
“妈，我知道了。”
“你那个班主任，我见到了，感觉不太好相处啊，不过王主任说，他是教物理的，还是年级组组长，万一你要是跟老师不对付，唉。”叶云话没继续说完，就叹了口气，今天见了这个老师后，总觉得还不如之前学校的班主任呢。
当然，在她眼里，陆悠然和之前学校的班主任的矛盾也只是不对付。
陆悠然收拾着行李箱的书，说：“哦，知道了，你放心吧。我相信这老师再差劲，不可能比刻薄猴再贱的了。不过，这学校今天就上课了，我还以为跟明阳一样，今天报道，明天才上课呢。”
叶云已经习惯陆悠然对她之前那个班主任的各种称呼和谩骂了。毕竟她跟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直接骂着那个班主任出的校门。
“今天上课，那你等会收拾好就去上课，早点去班里，去适应适应。你的被子呢，给我，我给你铺好。”
说着，叶云朝陆悠然伸手准备铺被子。
陆悠然翻着从车上拿下来的行李，看半天，突然手拍脑袋：“我被子忘带了。”又扒了扒一堆行李，说：“完了，真没带。好像放客厅没拿下来。”
叶云听到陆悠然的话，愣了愣，直直立起腰。
下一秒，好像所有顺口责怪的话都要张口就来，却在目光停在陆悠然身上的那一刻硬是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说你，来上个学，连被子都能忘带，真不知道是不是给你转了学就真的能学好。”
陆悠然听到这话，没再接下去。
只是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这一次，我就当自己进山闭关修炼了。谁都不理，埋头苦学。
古有扫地僧盾入佛门扫地修行，成为绝世高手；今有我陆悠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数理化。
不仅要把之前落下的成绩追上来，还要考最好的大学。到时候拿着我的大学录取书，哐哐打那个刻薄猴的脸。
陆诚和叶云带着陆悠然回家，在家把缺了的东西又收拾检查一遍。
等再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六点钟了。
陆悠然吃过晚饭，叶云带着她找到高二班主任的办公室。在门口，正巧遇上刚吃完饭回来的李老师。
陆悠然站在叶云身后，盯着眼前这位未来要相处一年多的班主任。
他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肤色黝黑，皮肤粗糙，头发茂密但其中却藏了许多白发，面无表情，却不知道为什么，陆悠然在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一种愤怒的情绪，仔细看后又像是厌烦。
可能他不太欢迎我这个转学生？
陆悠然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或许是天色已暗，加上刚刚下过雨，映照在当下的景象又多加的几分阴冷，使得这个老师看起来一脸严肃。
叶云看到老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说道：“李老师，这是我家女儿。王老师说您是老教师了，教的好，让她在这个班跟着您学，还要拜托老师多照顾照顾。”说着，拉着陆悠然向前走了一步，让她跟老师打招呼。
陆悠然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物理试卷，上面用红色水笔写满了字，但是眼神中依旧表露着不太友好的目光，此刻还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现在，这一刻！
陆悠然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老师真的不欢迎自己！
她低着头，紧张地说了一句：“老师好。”
“我们班是10班，在二楼，你先去班里吧，我一会儿下去给你安排座位。”这位李老师说的话又完全听不出不欢迎她的意思。
不过，好像也听不出欢迎她的意思。
那还是不欢迎了。
完蛋了。
刚从一个坑爬出来，又要掉到另一个坑里了。
怎么办？
认命吧。
说完，叶云和李老师又聊了几句，就带着陆悠然一起下到二楼，找到高二10班的教室，在门口嘱咐陆悠然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自己就离开了学校。
陆悠然看着妈妈下楼梯后，站在教室的前门，内心忐忑着。
这次真的是自己执意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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