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禧懵逼，仍动作先于脑力、搀着她站起，眉蹙，眼灼，常被太太以寡廉鲜耻为名、罚跪遭罪的膝盖，痛感唤醒，哆嗦，“呃-你别…唉，我先给你请假，等我会儿，”虽不提倡旷课，但目前状况，须得僻静处沟通，便进教室找先生。
茶棚。
客稀人疏的角隅。
栗蓉涕泗横流，终是陈述完所犯错误。
京禧倒非拎不清的判官，她深谙秉性、习惯等，跟深夜歌单启动“网抑云模式”搞emo，明知耽溺是罚，仍无法抽离的德性，如出一辙，哪能唰地就戛然而止，实属勉强，所以，对栗蓉的偷摸行径，她愿给改过自新的过程；但，让她心存芥蒂的是，她敏锐地觉察到，饶是12岁的栗蓉再伶俐，也没圆滑到天衣无缝：“你饿，当然可以加餐，怕被发现，怕挨吵，打算‘拿’走躲被窝吃，也算理由，却为何爬墙外出呢？”
遭揭老底，栗蓉噗通又跪。
端茶盏，京禧浅啜：“我虽救你，但没强行捆绑，我说过，若走，我掏钱贴补基本日需，愿留，就言行合1，我要的、是伙伴！”
她所选，道阻且长，经不起背刺的糟蹋；她们既结为伙伴，就得互相扶持、永无二心。
窗敞，老槐树探枝进内，椭圆的翠叶耷拉着。
栗蓉煮熟的虾般弓着背。
静默成为思量的间隔符。
京禧续茶。
栗蓉思想搏击。
贪图的却非腹饱衣暖、有床榻睡，她争的呀，是京禧那句‘有这巧手，干啥戳脊梁骨的勾当，加以善用，保你昂首挺胸地谋生’的允诺——阿爹本分，阿妈勤恳，教导她姐弟俩以诚为信；而作为佃农，虽吃糠咽菜是常态，但偶有宽裕，也榨菜籽油拌杂粮饭，却谁知，兵戈扰攘，致闹饥荒，害得她家破人亡，被迫携幼弟颠沛流离，逃到衢城，因要活，便悖逆父母训诲，靠偷盗为生。
后幸得京禧搭救、渡危为安，还好心收留，她当然要拼命拽紧这菩萨的衣袂，就1时鬼迷心窍、隐瞒拖油瓶·幼弟的存在，趁夜间偷些吃食，送去破庙，给他充饥。
而事到如今，唯有全盘托出，能稍减愧疚。
京禧蜷指，清脆地叩击着茶桌，听她剖白。
偶有茶客好奇地撇两眼，只见盘髻少妇端坐着，仪度雍雅，似在规训女婢，惹得那杏脸桃腮的俊俏丫头哭得凄惨，呦，这是犯啥家规？
但码头装卸货的劳碌快耗尽他们的体力，对旁的，顶多1恍神，并没闲情逸致去关注。
毕竟，粗瓷茶碗才是给予他们喘息的慰藉。
茶汤色红褐，还盛着披纱的薄暮。
斜阳则呈橘状。
恰如栗蓉哭红的眸，仍泪落扑簌。
而京禧，肘撑桌，勾腕托腮，洗耳恭听，对那些编排、审视的目光置若罔闻，递了丝帕给她：“新砌的墙，你就敢爬，没塌，算你运气好，若是真砸伤，还怎么送吃的给弟弟？他能忍饥挨饿几日？”
没被扫帚驱赶、撵出家门的栗蓉，眼瞪成铜铃：“姐姐…”
“也带他来潆舟渡吧。”
“真的？”
“嗯。”
“姐姐！”数月的颠沛流离跟近几日的提心吊胆皆宣告结束，栗蓉欣喜得破涕为笑，作势又跪，“姐姐！”
京禧慌忙去拽：“折煞我。”
栗蓉遭惭愧鲸吞蚕食：“姐姐的大恩大德，我愿当牛做马报答。”
臀落，坐定，京禧迎视，瞧见她鸦睫沾泪、湿成簇，鼻头红跟颧骨青斑驳撞色，略显滑稽，但，平心而论，她虽面黄肌瘦，却像从堰塘里挖出的莲藕，濯洗净泥垢，已初具姝丽之态、我见犹怜；而无刺蔽护的玫瑰，无疑是任君采撷，所以，她该学些自保的本领：“我没抠搜到挟恩图报。”何况这些行善积德的钱财，都是‘挪用主义’，“倒有1事，即我所练拳法，你可愿学？”
观摩多日，早被其英姿飒爽折服的栗蓉：“当然愿意！”
“那就说定。”
“嗯。”
“多谢师傅姐姐~”阿娘教过她，授道解惑者皆尊为师，要潜心向学，栗蓉谨遵，但久经逃荒的磋磨，仍余悸未消，行事言谈常怯懦，故此，她虽激动，却音量偏低，没敢声张，“我为女子，也可以吗？”
“我亦是女子。”
“我们…”
京禧斩钉截铁：“都1样。”
似有电光火石袭脑，栗蓉寒蝉凄切的丧，倏地全被歆羡取代，还掺有情难自抑的雀跃：“听阿娘讲，以前御景湾镇就曾有女镖师，外号‘玉面罗刹’，真·巾帼不让须眉，如同姐姐般！”
没谁会不喜褒赞，京禧笑靥如花，似有星河坠眸，璨若天际遽燃的晚霞。
得允的栗蓉更为欣忭。
亲离家散后，她跟弟弟最终又要有新的家呀！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瞬移到破庙，奈何没仙法加持、无以匹配她疾驰如风的殷切。
京禧吟笑，从刺绣手包中捻出几块银元，相递：“坐车去接，快。”
栗蓉攥紧钱、硌得掌心疼，感恩戴德。
“别搞煽情那套，速去。”
“多谢姐姐。”
“好。”日隐，暮拢，天色晚矣——夏的夜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像摁快进键，刚还鲜亮，这就唰地从白跃进到黑；而民国架空背景的这里，鲜少路灯，更无监控覆盖，因此，京禧叮嘱，“注意安全。”
“嗯。”抬脚，栗蓉欲走，却又驻足，愁容惨淡，“游婆婆今晨拄着拐杖来敲门，问可有看到游政哥。好像是昨晚送你后，他就没返家。”非论罪，只推测，“因为他家栅栏门会咯吱响，我没听见。”
“彻夜未归？”
“嗯。”
爆炸后立即全城戒严，所以，他很可能恰因出现在公馆附近惹嫌，遭羁押；京禧懊悔，1心钻营着如何到叠翠岭，却把这茬疏漏，实属造孽：“我去打探，若有消息，定速传回。”她沉眉缜思，尽量周全，“你安顿好幼弟，暂去陪着游婶，或者喊周嫂也行。”
栗蓉吃定心丸：“好。”
凉意悄至。
槐树枝梢托举着弦月。
结账，握持着手拿包抬臂拦车，京禧马不停蹄地朝滨河路的教会医院赶，她爹在此。
而谢昀，听她含糊其辞地说完，弄清原委，愿行包庇：“你跟车夫…无别的瓜葛？”
鳞趾巷的事要保密，否则，定会被扣不守妇道的蔑名、遭太太家法伺候，所以，京禧便只能诌谎跟游政萍水相逢：“那黄包车，是女儿吃的太撑、便路边随便拦的。”谢莞喜用吃食聊以慰藉，她沿袭，断不会出错，“原没多想，但今日右眼皮直跳，仔细思索究竟何事不安生，单就这1桩。他若因我入狱受刑，女儿情何以堪？”
谢昀深谙她秉性，素爱珍馐美味，又自小连蚂蚁都不愿踩、悲悯心肠，便摆手喊了警卫兵来，交代道：“所有徘徊在公馆外的嫌犯、皆在师部拘管审讯，你去，稽核过年龄、相貌，若那车夫确为蒙冤的闲杂人等，就放了，记得递信儿给少奶奶。”
警卫兵敬礼领命。
京禧当然没拆穿她爹的空城计，也告辞。
而直至月朗星疏，薄允谦1行才至衢城。
岔路口，他独自驾着那辆别克，跟秩序井然的改装重卡车队分道扬镳。
何晋1脸懵逼。
司机倒司空见惯，熟练地跳进摩托车挎斗，并招呼抓耳搔腮的何晋：“发啥愣啊？走，回旅部。”
何晋挤后座：“少帅他…”
“学会适当收敛旺盛的好奇心。”司机知他跟大少奶奶是旁系血亲，但再亲，也要有边界感，这初出茅庐的小娃儿他很合眼缘，便好心提醒，“少帅自有乾坤，我等遵好职内本分即可。”
暗夜繁冗，携风扑面，何晋悉心吸取，恭顺道：“喔，好。”
那风，蘸满湿意。
把何晋没戴头盔的发型吹得凌乱。
也缠绕着薄允谦搭在半降车窗的指尖，而那覆着狰狞疤痕的指缝里，夹着根燃了半截的三炮台，有丝缕状灰白的烟雾、被风薅着加速飘散。
他驶向叠翠岭。
摆摊算命的神棍们，掐着指或捋山羊胡乃标配，最爱故弄玄虚那套，说此处常年云雾缭绕，是因风水吉旺，故犹如仙境，还有座傍山而建的宅邸，晴时依稀可见，却遍寻不获，疑似神佛所居的海市蜃楼。
当然，该说法并非全为杜撰——池岸虽没羽化登仙，却也命长衰缓。
但，即便仙佛，也要遵循因果报应啊，譬如，原山腰寺庙，若不为民谋福祉，就活该被砸、成废墟，还有，池岸，虽术法高强，能操纵至尊法器阴阳四辩骷髅回溯血肉、重铸筋骨，甚至起死回生，仍无法规避反噬。
薄允谦轻啧：“我爹宿花眠柳玩昏聩，却要池岸承那孽缘的代价，呵，重诺反被算计，够讽刺！”
此消彼长，天道哪会容许只占便宜的漏洞存在…
指间香烟燃尽。
摁灭。
弹向道旁灌木丛。
而余光斜瞥，薄允谦竟从漆夜中识别出魆黑的眼——非狼，狼也炯亮，但呈磷绿；所以，他被盯梢呀，因池岸设有迷瘴，对方无法擅闯叠翠岭，便埋伏在沿途，挺狡猾。
单手控方向盘，他右手摸向腰侧那把勃朗宁，但弹匣容量就7发，他单枪匹马，若没搞清状况前贸然打草惊蛇，赢率偏低。
别克仍保持匀速。
进山的窄径雨后泥泞不堪，车轱辘就裹满泥浆。
而诡谲的是，道旁婆娑树影里，也隐藏着数双蛰伏的眼睛，这让薄允谦生疑，推翻刚才的结论，或许，这些非人！
年幼时，也曾有采魂驭鬼师诱拐他，好以他鲜血为媒，侵袭池岸府邸，幸好他机警，得以逃脱，那之后，池岸便赐给他枚紫金砂吊坠贴身佩戴，只是，如今池岸势必因救助他爹受挫，吊坠的辟邪力，还够强吗？
卸弹匣。
换新。
其为特制，专攻灵异鬼怪，存亡绝续时可孤注一掷。
叠翠岭的轮廓，自混沌夜色中渐识，他只需再熬几分钟，待驶至结界内，就无虞。
却，倏地，群鸦扑翅飞出密林，直朝挡风玻璃猛撞！
咚。
嘭。
哐。
鸦脖被粗暴歪扭地折断，血渍迸溅，顺着玻璃蜿蜒，还似有腥臭裹挟着脏脾翻涌，所以，虽视线受阻，薄允谦仍可以预见引擎盖鸟尸遍横的惨烈，他没急刹查勘，反而猛踩油门提速，横冲直撞，像在穿越一场蘸墨冰雹的葬礼。
而同样被困境所缚的，还有京禧。
她虽回公馆候着，到太太跟前请安刷脸，但得到警卫兵的准信后，就又悄摸出去，坐黄包车把师部外的大道、窄巷都快找遍，才在墙根发现遍体鳞伤的游政，即狗蛋，却谁知，在赶往医院的途中，遇鬼打墙，把车夫累得够呛，也没能顺利抵达，甚至，有朝荒郊野岭渐行的趋势！
若非车夫吓得讲话哆嗦，京禧都要怀疑此乃居心叵测绑架案…
黑夜浓稠，还偶有鸟声凄厉，越走，叫得越频繁。
瘆得慌。
京禧觉得她都起鸡皮疙瘩，但没手去碰了验证，因为，她忙着给肺要咳出胸腔的游政、拍背挡风——这风忒邪，腥味重，很呛，惹得她欲呕。
却张着嘴没等呕呢，未经任何酝酿的原处，突然就嘭-嘣，火光冲天！
被噎得飙泪的京禧，暗唾：【这什么鬼剧情？哪个玩家渡劫呢，让我连续两晚碰见爆炸！】
但，吐槽也要适可而止，只因，他们虽为游戏角色，却也真实的会疼、会累、是有喜怒哀乐感知的‘人’呀，所以，让她袖手旁观，实属为难。
她扶游政靠稳座椅，安置好后，便跳下车速跑，直朝爆炸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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