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风急,夜晚气温骤降。尽管换上一件厚重的外套,还是觉得贴面的狂风在攫取体温。
狂风摇晃树枝,晃动的树影与四周的黑夜融为一体。呼啸的风充斥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是风引起的响动。像是有个淘气的孩子,故意大力摇晃盒子,让匣内的世界天翻地覆。
黑夜里,落下的水声更清晰,传得更远。
那似乎是一条河流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执著地传达自己的存在。
“那是未濑川的声音。”幸村说,“现在还是枯水季,等雨季到来,水面会涨得很高。雨经常一连几天下个不停,经过水渠汇入未濑川,最后注入相模湾,成为大海。”
狂风正一刻不停地摇晃着沉甸甸花树枝条,本已被繁复密匝的花朵压塌下来的枝条垂得更低,洋洋洒洒飞起漫天淡白浅粉的花雨。或许明天醒来,它们便七零八落了。
昏黄灯光下,落花铺满干涸的水渠。本应温暖慵懒的春夜,却因狂风而透骨发寒。
天像发怒一样,不肯给出丝毫好脸色。乌云裹起朦胧一团淡月。空气透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今天晚上显然不是一个散步的好天气。
长街上空寂无人,只有隔着一段距离矗立的街灯。偶尔有开进来的私家车从身边路过,前车灯打出一团淡白的光,由远及近,最后消失在道路尽头。
你们相顾无言走出好一段距离。
途中还经过三只柴犬和一个绝望的主人。
三只狗在路口分别奔向三个方向,无论主人拽着缰绳如何呵斥或是哀求,它们都充耳不闻。当你们经过时,三只狗头忽地齐刷刷朝向你们,及至目送你们远去。
那场景实在令人忍俊不禁。走出一段距离后,幸村和你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气氛轻松了些。你在随身小记事本上写道:“你和以前的白山月重常常出来散步吗?”
刚把小记事本举起来,你就感觉一股大力将你拽向旁边。是幸村忽然一把抓住你小臂,将你扯向他的方向。
你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没有扑到他身上。疑惑和不解在余光瞥见拐弯处越墙而出悬垂在前的树枝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是大风狂啸压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树枝。半折断的树枝压在墙垣上,一不留神就会撞上去。
你心有余悸地绕开好一段距离才长舒口气,拍拍心口。这时,才听见幸村开口回答:
“没有。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散步还是第一次。”
他笑了一下,无奈地看向天上,“原本应该挑选一个温暖晴朗的月夜,可惜今天连月亮都看不见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
风又大,夜间气温直降。除了被三只狗逼出门的养狗人,实在不合适出门冒险。
“今天下午我看你不时会望向窗外,担心你是不是在室内待久了憋闷,所以想约你出来走走散散心。”他说,“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你还真没想到居然被他注意到了。你自以为隐蔽,每次都是用余光瞥着窗外,强忍着把注意力放在室内的人们身上。被他这么一说。你反倒开始懊恼是不是太明显,让别人心里不舒服就算了,还害人担心。
你一个劲地沉浸在懊丧里没回答,他也不急着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牵着你向前继续走。从刚才把你从树枝前拉走开始,他很自然牵着你的手。
男生的手掌温度更高。他的手指和虎口还有薄茧。握着你的力道不轻不重,单是凭手指修长这一点,就能轻松把你的手包在掌心。
当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你们都已经走回了家门前。你看看自己被他牵着的手,再看看他,他反对你露出疑惑的眼神。
这时候再说什么好像都显得有些为时已晚。
也许是因为新换了住所,也许是因为认床,又或许是天气的原因。这天晚上你睡得很不安稳。
你梦见深沉的黑夜,狂风大作。屋外连一点星光都看不见。整栋楼都已经入睡。夜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声和你的呼吸声。偶尔响起一两声凄厉的猫叫。
你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玄关,盯着那扇门。
起初,你觉得那扇门高大得像一个寡言的巨人。随后,你很快发现不是门太高阔,而是你太小了。
你似乎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你坐在这里,像是在等谁回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不甚灵敏,有时一丁点细小的动静都能把它惊起,有时大风猛烈撞击在玻璃上的尖锐响声都无法令它苏醒。
老旧的U形灯管仅能提供一丁点微弱的光芒,明明暗暗,像一团昏光的蝴蝶垂死挣扎。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你一个人。那扇紧闭的门仍旧矗立在黑夜里,像一个无声沉闷的守卫,等待不会到来的开启时刻。
墙壁上的石英钟沉默地躲藏在黑暗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刻,只有一秒不停走动着的指针用声音宣告着时间无情地流逝。
每次门外传来什么响动,你就会立刻跳起来,扑到旁边的窗户,透过贴着海棠花纹纸的玻璃使劲往外看。是不是有身影上来了?脚步声是不是轻快又熟悉,朝着家门口来了?
可是每一次希望都会落空,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寂静熄灭,然后你失落地坐回去。
不止在梦里等了多久,你托腮坐在原地,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一束长长的车前灯光扫过街转角,拐弯后转了进巷口。你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坐直起来,望向另一侧的窗口。
从临街的窗口往外看,一杆街灯孤零零地站在转角。一辆车从外开进来,随即停在了楼下。
骤然间,一道闪电劈下,轰隆一声滚滚雷声炸开。刹那间,天地被映成黑白二色。
你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离窗口远远的,恐惧弥漫上心头。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惊恐就像是一条蛇攫住了你的心脏,立刻让你在梦里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好像有人掐住你的气管,让你呼吸困难,像在空气里溺水的鱼。
纷乱的脚步声响彻楼梯间,声音从底下远远地传来,步步逼近,就像是故事里有什么被深埋的庞大的怪物逐渐从井底爬了上来。
楼道灯骤然亮起,只照亮那么一瞬就立刻爆裂开来,灯管的碎片坠落下来,裸露的线路滋滋窜着电火花。
滋、滋滋。
寂静的空气里甚至连电流微弱的响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手脚冰凉,惊恐地瞪着家门。那扇门还是矗立在黑暗里,但是前一刻你还在期盼归来的人打开它,现在你却害怕它从外面被开启。
那些脚步声已经逼近到门前。
刺骨的寒意透过门缝隙一丝丝传进来,狂风从楼梯间未关的窗口灌进来,呼啸着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撞击咆哮。一道道龙蛇似的闪电在天空的乌云里游走,雷霆声贯彻天地。
紧接着是刺耳尖锐的门铃声,叮咚、叮咚——拉长的音调宛如一把钉子凶狠地锤进神经,一下一下接连不停,要把人逼疯。
你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耳朵,掩耳盗铃似的试图把那催命般的门铃声挡住。但是埋首在自己膝间当鸵鸟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在装死躲避它们。
外面的那些东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于是门铃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它们抡起拳头开始拼命地猛砸向门板!
不能出声,不能让它们发现你在里面。不要开门,开门后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你的脑子里充斥惶恐的念头。
随着门板一次次的震颤,反插在锁孔洞里的钥匙也在震动。你绝望地看着它宛如一根倒挤的长钉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滑脱出来。
你开始疯了一般拼命将桌椅推到门前,用所有你能拿起、举得动的东西堆上去,但砸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门板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薄弱的木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可能下一秒就会被直接砸穿。
忽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门外的砸门停止了。黑暗里你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惶恐的呼吸。
它们走了吗?
你望着堆满桌椅和杂物的门,不敢靠近,于是视线转向门旁边的小透气窗。那扇窗面向走道。可以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正对着门口的那盏声控灯的灯管方才爆炸了。现在只能借助更远处的应急通道灯光吃力地眯起眼观察。绿幽幽的光芒映着空寂的走廊,似乎连风都不屑留下,早早退场了。
没有人了吗?
你稍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然而,悬起的心刚要放下,你忽然发现窗外黑了下来。
你一愣,逃生通道的灯也坏了吗?
不对。你猛然意识到不对,不是逃生通道的提示灯坏了,是有人堵在窗外,挡住了光线。
然而当你意识到这点已经晚了。
贴着海棠花纹纸的玻璃在你面前顷刻间粉碎,哗啦啦落下。一只苍白的手臂兀地探进来,五指成勾,猛地一把攥住你细弱的脖颈!
你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攥着脖子提了起来,双脚悬空不断地踢蹬。
吸进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失去氧气,全身的器官都开始罢工。刺痛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是有人用一把锥子狠狠凿进太阳穴。
你强撑着发黑涣散的视线睁开眼,想看清到底来袭者是什么怪物。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头上罩着一只钵形的竹篾斗笠,犹如一只竹箧倒扣在头上,只露出惨白的脖颈。斗笠之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可能甚至都不算是人。
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甚至连震彻天地的雷声都遥远得像是幻觉。
不断抓挠对方手臂的双手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慢慢垂下来。离地的双脚也不再胡乱踢着空气,一点点垂下,脚尖对着地面。
就在你即将彻底昏死过去之际,仿佛应合着撕裂夜空的一道闪电,一弧雪亮的刀光闪现,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腥臭扑鼻的黑色血液飞溅而出,蓬起一道弧线。紧接着是愤怒得宛如野兽的吼叫声,那是被反击激怒的咆哮。
你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来人甚至无暇顾及你,只丢下一句快走,便匆匆飞身赴战。
你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大口大口地喘气,连手脚还在发软都顾不上,爬起来就转身朝着漆黑的房间深处逃去。
这房间比你想的还要曲折深邃。你只顾着向前狂奔,不敢有一刻松懈。身后的打斗声似乎远去了。世界又再次被黑夜与死寂吞没。
还需要逃多久?
你真能逃出去吗?
忽然间,你一脚踏空。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你感觉自己坠入无穷的深渊。抬头望去,头顶最后一点白光也在急速下落间朝你远去。
你拼命地挣扎,想要减缓自己的下落的速度。可是你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就像是一张大网,将你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地包裹住。似乎有千钧重压在你身上,压得你透不过气来,连叫也叫不出声。
突然间,似乎有什么抓住了你。一道大力猛地将你拖拽出来!
有人抓住你从深渊里一把拔起来,白光铺天盖地袭来,你猛地从梦中惊醒,瞪着天花板,手臂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个不停,响亮到似乎整个室内都回荡着你的心跳声。
你正苏醒在新卧室的床上,一身冷汗浸透睡衣。狂风还在夜里呼啸,大风摆弄着树冠,枝条不断抽打着窗玻璃。
你惊魂未定地坐起来,喘息了片刻,才勉强定了定神。看向自己的双手,没有沾惹什么血污,摸向自己的脖颈,没有触碰到被扼住后的淤伤。
刚才所有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凌晨三点,夜里终于下起雨来。
雨珠噼里啪啦乱跳着打在树叶上。溅射的雨水带起一圈细小的水雾。
你暂时没有了睡意,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即便开了全部的灯,外面还是一团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不时有树枝拼尽全力撞上玻璃,借着屋内的灯光,看清一刹那晃动的枝条。
雨水不断地冲刷玻璃,化作一层层的水帘顺流下去。世界逐渐被单调的雨声吞噬、笼罩,你的心在雨声里安定下来。
也许就是这些敲打着窗户的树枝才让你梦见接连不断的砸门声。你下意识摸了一把后颈的冷汗,可是,单纯的梦境会如此真实吗?
梦里每一幕场景,每一个细微的响动,甚至是纷乱的心跳声和数次濒死的晕眩感都身临其境。
那不像是梦。
那更像是某种深刻得烙印进灵魂的记忆碎片融化在梦境里,重新展示给你这个健忘的主人观看。
恐惧、惶惑、绝望……每一丝情绪都宛如诅咒般紧追着你。
你正出神,放在床头的手机蓦地一震,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手机是知惠阿姨拿给你的。白山月重从前使用的那只手机在受伤的时候弄丢了。大概是掉进山涧里,后来警方搜寻也没有找到。
现在手机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些必备的联系人。你以为是广告邮件,没当回事,点击删除。
刚放下来,手机又是一震。
你拿起来一看,发现又是一封新的邮件。
发信者ID却是未知,和上一封一模一样。你不由讶异,点开来看看。
邮件内容是大段大段的乱码。
[■数██毁■检...*#%&请勿S-E0██异常]
你皱着眉看完也没明白这是什么,再次删除这封古怪的邮件。
然而,在你按下删除后不久,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手机再次震动。有新的邮件提示。
你点开来一看,发信者还是未知。
但这次邮件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
[未知发信人:████,胡桃?]
你的眼瞳骤然紧缩。
猫猫们,嘬嘬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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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未知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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