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注视单一的颜色,令南烛本应清醒的大脑晕乎乎的。再一看见平淡无味的白,竟然渗透出红紫色来,奇了怪了。
远处天涯同湖面相接,只是一种白与另一种白的相接,连任何过渡晕染都没有,突兀至极,注定掀不起什么狂风巨浪。
到底是谁的梦境这么无聊?
南烛叹气,索性坐在原地,同这梦境做无声的抗争。
似是作为回应,不知从何而起的啼哭传了过来,细微悠长,余音绕梁。
他听力好,顿时站起身,只一瞬就判断出声源处的方向——西南侧,不知何时突生出一座小院,亮着灯,外搭青色灯盏,有意在勾引他进去。
换一个人的话可能会犹豫不决,可南烛做过引梦使,出点什么怪状简直家常便饭。于是他干干脆脆地拍了拍衣服,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但仅一步之遥,他神识一恍。
南烛猛然睁开眼。
他依旧躺在扶光殿内的大床上,被角不知何时被人掖好,那人甚至颇有闲心地将他的姿势摆正。
“醒了。”
那人——或者说楚年,坐在茶桌旁,不紧不慢地喝茶。白露恰巧这时推门而入,见人醒了,上前将他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
她问:“怎么样,你身体可有不适?”
南烛没转过弯:“我怎么了?”
不就泡了药浴之后倒头就睡吗?
难道神殿明文规定不准这么做?
墨岑意也没告诉他这些,所以神殿现在派人来将他绳之以法吗?
那现在,是不是应该逃跑了?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楚年解了他的惑:“仙童来报,你已昏睡三日,他们怎么都叫不醒,便慌神地来寻我。可我并不擅医,所以请了白露。”
南烛应了一声,活动活动僵硬的上半身,才说:“那我现在没事了。”
“没事就好,就怕出了事扶光回来找我算账。”白露温和笑了笑,忽然端出来一碗深绿色的汤药,“来吧,无论如何先干一碗,让我求个心安。”
看着小徒媳喝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楚年笑着评价一句:“比岑意小时候听话多了。”
等南烛放下药碗,他才接着说:“你做了「梦」。”
此梦非彼梦,指的是独立的一个梦境,梦主因迟迟困于其中无法脱身。朝慈宫的引梦使则负责穿梭在这类梦境中,拯救一个又一个不该沉湎于此的可怜儿。
南烛没说话,他隐约察觉到楚年要说什么。
果然,楚年随后就道:“岑意小时候也做了「梦」。”
“仙家并无解法,我试遍了,可都无效。”
“那他怎么醒的?”
“并不清楚,只知某日之后,昏迷已久的岑意忽然就自己醒了。只是忘了很多事,也罢,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之幸。”
南烛沉默片刻,解释道:“比梦只有引梦使可解,但功法有缺,梦主醒之后就会失去部分记忆。”
“是吗?倘若哪一天遇上了,我得好好感谢这位热心的引梦使。”楚年不轻不重开口,慈祥极了。
本着为人处世的原则,南烛贴心道:“估计是我的同门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帮你去问问。”
出面笑了一声:“嗯。”
白露默不作声,捡了药碗,笑着同二人告别,轻盈消失在殿门口。
-
在六门月的几日过得战战兢兢,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毕竟顶上根本没有派人来明里暗里地套话。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提不上台面呀。”江晴搅合着碗里的椰米碎粥。
师万代脸色有些白,咬牙道:“该死,那什么东西给我等着。要不是我当时——”
“——急着撤退。”墨岑意好心抢答,替他将米粥搅匀,“幸亏我向白露学了一手,否则谁能料到那毒有好几层?趁热吃,摇光长老。”
师万代没好气地接过碗,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听见前院中传来一阵砰砰的声响。
林致青袍翠冠,风风火火闯进小院,走到房门口时顿了顿,极具礼节性地指扣门扉:“摇光长老,听说您受伤了?”
三人对视。
他怎么知道的?
林致对几人的疑惑一概不知,推门而入,极其贴切可亲地又询问一遍:“摇光长老,您受伤了?”
盯着林致那张文弱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师万代心中有数,面上维持着长者的稳重,反问道:“林门主听谁说的?”
“您说笑了,六门月是我的地盘,怎会有我不知道的道理?”
墨岑意心想,恐怕还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江晴一边吃粥一边看戏:接下来就应该到极限拉扯的环节了吧。
很可惜,折柳仙君从话本上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如愿上映,他心中倍感失望,转而略微谴责地盯着师万代,似乎是在进行没有任何必要的加油打气。
下一刻,师万代忽而摇头,叹息道:“可惜,怕是真有林门主不知道的事了。”
墨岑意下意识紧盯林致,只见对方脸色一变,本以为能套出什么信息,但又听师万代道:“关于兰家那边,我倒是知道了一个小秘密……”
林致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您也觉得他们那里有大动作,打算把我赶下台去了?”
师万代:“哈?”
“如今林家仅我一人能与之一争。也不看看同辈都是什么牛虎蛇神。十几年了连个最基本的望远镜都做不出来。”
林致痛心疾首,摇着头倒退几步。他抬头,又像被抽干了魂魄一样,双目无神且麻木盯着天花板,辰星在天际都差点破洞。
江晴不知所言,但更让他无法理解的还在后面。
六门月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天赋的林门主,堂堂天之骄子,竟然在他们面前落了眼泪。
师万代:“……”
林致不掉眼泪还好,至少还有作为门主的威压。可他一掉眼泪,就暴露出最致命的毛病——泪失禁。
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向下落。目前四人中最可靠的墨岑意肩负重任,上前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门主,您先收一收眼泪……”
嗒。
一抹殷红同眼泪一起落在地面,晕染开来。
嗒、嗒。
鲜血不断从林致嘴角溢出,从零星几点到同泪水不相上下。他来不及做些什么,摇摇欲坠,倒在墨岑意身上。
墨岑意反应极快,知道是中了毒,抬手将他灵脉一封,避免毒素继续蔓延。
“林门主!”
师万代立刻起身,捧起他的脸。所幸,他茶色眼眸尚存一丝清明。
“我……原来……”
林致艰难地想说什么,但墨岑意摇了摇头,又是朝他眉心一点,他即刻沉沉睡去。
“离魂散。”墨岑意道,“胆大包天,竟然谋害到门主身上了。”
江晴帮忙将林致扶到床上歇着,没想到人还挺轻的,贴心给他盖上被子。他松了口气,转头问:“那你能解咯?”
“你们先给林门主护体,我去请教专人。”
墨岑意转身离开。
江晴盯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嫂子现在起床了吗?”
“正经一点。”师万代面无表情,“我说你。”
待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才觉昨夜起了风,青灰色的桌面落满了桂花碎末。墨岑意肆意拂过,澄黄飞扬。
他不耽搁时间,千里传音道:“阿烛。”
过了一会儿,脑海里传来回应,听上去还不怎么清醒。
“在。”
“离魂散如何解?”
“离魂散……”南烛顿了顿问,“六门月还教这个吗?”
墨岑意知道他误会了,说:“不不,谁家教这个……噬魂一事,六门月这里有些线索,不过还得继续往下查。好了,总之现在重要的门主中了离魂散,急需解毒。”
……
南烛凭借记忆向墨岑意描述一番后,他便重新窝进被子里,不知是和小仙君多说了几句话还是什么原因,往日能睡个回笼觉的他这回却睡不着了。
“……”
他只能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
扶光殿里的书这几日被他翻来覆去地读了个遍,又被他按照各种顺序排布了好几次。他本就过目不忘,几番下来都记在脑子里,滚瓜烂熟了。
南烛很自律,现在已经恢复了以前的作息。
清晨泡药浴修行,中午泡药浴修行,晚上泡药浴修行。
明明一直这样,为什么到现在才觉得无聊呢。
今早南烛难得,前所未有的没有晨起练功,因为心下无措,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独居这里,殿外偶尔会有仙子三五成群,趁南烛打坐修行的时候嬉笑议论。
他听见了,只是不明白。
那些仙子总是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他,谈不上厌恶,但很奇怪。
她们关注他的脸,可那又怎么了吗?既非青面獠牙之人,何以如此。
所以南烛总在出浴后,照一照氤氲水雾的镜子,细细打量镜中人。
他嘴角天生向下撇着,嘴唇微抿,搭配上终日波澜不惊的灰色眸子,总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发尾打着卷儿,分出几缕搭在身前,水汽有意让一切都变得朦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南烛想起墨岑意终日含笑的神情,时常对视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出神。
笑起来或许会好看一点。他尝试嘴角向上,但比哭还难看,南烛只能不满地放弃。
更烦了。
南烛又翻了个面,将整张脸埋进软枕,试图以此窒息而亡。
-
“林门主。”
“林门主醒了?怎样怎样,还能认清这是几吗?”
林致缓缓睁眼,视线恢复清明,盯着面前三副关切的面孔,一时不知何以言。他张了张嘴,刚刚挤出一点声音,就被涌上来的腥甜代替,呛着咳在床单上。
呛出好几口血之后,林致堪堪喘了气,抬眸对上他们关切且审视的目光,问:“……方才中了哪一味毒?”
他惨白的面孔像是对自己中毒一事完全不敢置信。
墨岑意沉默片刻,俯身道:“离魂散。林门主当真不知情?”
林致谨慎道:“哪一件事?”
四目相对,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没发现虚谎。
师万代到底是做长辈的,论年纪比这三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为人处世自然也是上等水平。他摸了摸林致的头,慈祥道:“没事,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说起来,我和你父亲颇有交情,也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呢。”
这久违的慈爱让年少当家的林致一愣,但:“摇光长老。”
“真的,你爹当年还和我说过你呢。你小时候可调皮,现在可乖多了……”
“……摇光长老。”林致到底十七岁,在如今兰家只手遮天的情况下能抢到门主的位置,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他父母早逝,林家长辈将他养大。作为主家,无双亲依靠,兰家不知道暗中下了多少次毒手,幸亏他命大,活到现在。
多年来的高度紧惕近乎将一个尚未弱冠的稚子麻木,可林家唯他是顶梁柱,又能对谁倾诉呢。
如今有外人来了,他们可比门内的人值得信赖。更何况还是父亲的旧友呢。
见这小门主泪汪汪的,师万代显得亲切极了:“乖,咱俩现在关系可近了,以后叫声哥,嗯?”
“摇光叔。”
“……”
江晴想笑,看墨岑意凑过来,便问:“怎么了?”
“摇光长老真的和老林门主是旧友吗?我竟然不知道,他的人脉还真是广。”
江晴一本正经:“可不是,活到老玩到老嘛。他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没朋友哪里行啊?那小门主现在可不就把他当长辈看了吗。”
林致也是个倔性子,任凭师万代怎么哄骗都不可能叫哥,硬是叫摇光叔。
气得他摇光叔找扶光哥和折柳和评理。
林致忽然开口:“我知道兰家最近有动作。”
墨岑意问:“确定吗?”
林致不满:“我也是有亲信的。所以呢?你们要做什么?”
此刻在师万代眼中,林致真是他的小辈了,比扶光折柳都还要小还要亲的那一种。
于是他摸了摸小小辈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开口:“帮你解决麻烦,知道吗?有人要在你的地盘干坏事了。以防万一,得让我们去公务堂看看你整理的信息呢。”
“嗯嗯,那我带路。咳……咳!”
林致刚打起精神,准备出力,就被涌上的一口血打断。
望着床被上的红梅,江晴惊奇道:“怎么回事,扶光不是解了吗?”
“学艺不精,或许还有些余毒难解。”墨岑意略带抱歉,“没法,有的毒只能让内行人来解,我能用半吊子的水平抱住林门主的性命已经很厉害了。”
没法反驳,他的话确实有道理。但让林致一直保持这种半毒不毒的状态明显不现实,还是得尽快找人来解。
林致才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门内医行已经在兰家门下了。去哪儿找一个啊?又不是满大街乱跑的大白菜。”
说到这种大白菜,神殿好像就有一个。
虽然南烛的伤势未完全好,但此刻毕竟人命关天,他们又许久未见,墨岑意巴不得他立刻从千里远的神殿中赶过来。
“早知道就把嫂子带过来了。”江晴叹息一声。
师万代说:“是呀,带南烛都比带你这吃白饭的有用。”
“你!”
墨岑意同样叹气,道:“林门主,我道侣恰通此道。你这毒,想来他是能解的。”
林致干巴巴地夸了一句:“真厉害。”
墨岑意一笑,不置可否,出门联系他的道侣去了。
师万代抱臂,思绪万千,还是决定抓紧时间:“小致,你干脆现在这里歇息着,余毒不足以致命。你的功力应该能撑到南烛过来,我们先去公务堂转转。”
按理说,公务堂这种私密地方,他们作为外人是进不去的,单单是来回巡视的精卒都能把他们驱到几里远。
林致很快就点头,取下令牌交给他们:“有它,门守会放你们进去的。”
似乎是顾忌到什么,他又轻声嘱咐:“但动作小些,兰家可能在里面设了埋伏,别被抓住了手脚。”
师万代道:“放心。”
很快,墨岑意进了屋,脸上带着没退下的笑意:“我和阿烛说了,他很快出发。”
江晴天生看不惯他吃了蜜一样的笑脸,奈何说不得,心中想起了当初的月老好兄弟。
“唉,义弟啊……”
“臭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走了。”师万代的声音从院口传来,“小致,好好休息,等人来啊。”
林致乖乖答应,目送他们离开后不禁皱眉,眼中闪着晦涩不明的意味。
他手中捏着几枚银丸,是早年闲手制来呼唤亲信的。原本以为是一个无用的小玩意,可如今却要派上用场了。
阿烛已经很美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谁知毒侵林门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