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终了,棋盘上黑白交错,竟是和棋。
祁音放下手中剩余的棋子,目光落在几处关键落子上,心下已然明了。
“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她岂会看不出,眼前这位纨绔还是退了一步,放弃赢的机会,才与她平了一局。
谢聿礼闻言连忙摆手,一脸“侥幸”:“运气罢了,是音姑娘承让了。”他揉了揉手腕,恰似无意提起:“说来奇怪,音姑娘既是温家人,为何我从未在江南听过姑娘的名讳。”
他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眼前气度不凡的女子,纵然她今日未施粉黛,穿着低调,但也遮不住满身贵气,像是常坐高台之上的金枝玉叶,垂眸俯瞰人间。
祁音眼睫微垂,顺着他的话淡然回道:“我自幼在北方长大,江南气候湿润,更适宜静养。”
“静养?”谢聿礼愣了片刻,“音姑娘病了?”
眼前人看起来没有生病的迹象,仔细端详,眼下些许疲惫,身体也有些消瘦。
“心病。”祁音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重生而来,她对身边的人都有提防,从未提起前世的噩梦,就这么压在心口下,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常陷入梦魇。”
不知道怎么的,她第一次对人袒露些许心中的脆弱,或许是谢聿礼于她而言,是个被困于别院,暂时毫无威胁的“陌生人”,才能开口倾述。
她想起前世,自己在深宫中谨小慎微,因母妃早逝,外祖家远在江南,背后无人可依,毫不起眼地存在于宫墙之内,只求安稳度日。
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冤屈,是毒杀。
她重生而来,并没有什么改变,内心依旧被不安笼罩,只是多了几分谨慎,对周遭警惕,收起自己的天真。
她害怕今生还是护不住温府,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
思绪翻涌间,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原本淅淅沥沥的春雨骤然转急,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檐上,顷刻间化作倾盆大雨,午后的光亮被乌云覆盖,室内一片晦暗。
一道惊雷骤然响起,窗外闪过刺眼的电光。
祁音回过神,瞳孔骤缩,看周遭如同被毒杀那夜,空荡荡的,寂静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惧铺天盖般向她袭来。
谢聿礼未开口说话,却看到眼前人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暗淡无光,充满了惊惧。
“你怎么了?!”谢聿礼猛地站起身,第一次看到她失态。
几乎同时,房门被迅速推开,钗云急切地赶过来,“殿下!”
而谢聿礼此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祁音身上,并没有听到这一句话。
祁音已蜷缩到软榻前的角落,害怕地捂住耳朵,想隔绝这个刺耳的雷声。
前世的记忆如同绝堤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神智,眼前阵阵发黑。
钗云指尖刚触碰到肩膀,祁音迅速躲开,带着全然的抗拒与恐慌:“别碰我!滚出去!”
钗云心急如焚:“您需要有人在身边...”
“滚出去!都出去!”祁音不想身边有人,思绪已经陷入往日的创伤之中。
钗云已经没有办法,她深知主子旧疾发作的状态,此时任何接近都只会加剧她的痛苦,必须等到雨歇雷止才能平复。
她想到随行的太医,转身要去唤人,却见谢聿礼仍站在原地。
“公子...”钗云试图让他离开。
“出去。”谢聿礼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把门关上。”
“你...”钗云愕然,还想说什么,却被谢聿礼不容分说地请出门外,随即将房门关紧,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电闪雷鸣。
钗云拍门:“谢公子!你要对我家主人做什么!”
她想强行破门,却又顾及着殿下的状况不敢强行闯入,想到暗处还有护卫值守,殿下安全应是无虞,只能咬牙,匆匆赶往太医住处。
室内,谢聿礼无暇再关注外面状况,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蜷缩一角的祁音身上。
此刻她褪去所有冷静自持的伪装,往日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眸里,只剩下暗淡无光。
他心头一紧,没料到前面所想的,此刻会映现。他是想要看眼前人对他展现不一样的眼神,窥视冷静其下的真实,却不是这种难过,毫无生机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思绪,向前几步,站在离她一米的距离停下,双手自然下垂,展露自己毫无威胁的姿态,轻声安抚:“我不会碰你,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在大学选修过一门心理学,也学习过如何安抚拥有心理创伤的人,不能贸然触碰,只会加重应激。
祁音不想再伪装自己,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而那雷声依旧存在,让她的心口钝痛:“我...害怕...”
寝宫漆黑一片,她倒在地上缓慢地,用尽力气地往外爬,可房门被锁住,她拼命拍门,外面的雷声将她的声音掩盖,无人能够听到。
谢聿礼见她抬头,目光却空洞穿透了他,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可怖的场景。
紧接着,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泪痕。
那滴泪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谢聿礼心头一颤。
他压下心悸,再次放柔声音,用一种稳定而清晰的节奏引导着她:“慢慢呼吸,跟着我来。”
谢聿礼缓慢挪步到祁音身旁,依旧没有触碰她,保持着一段距离,“都过去了,不要害怕,这里很安全的...”
祁音只觉得身上很冷,像生命渐渐流逝,她讨厌这种感觉:“冷...”
冷?谢聿礼听清了祁音的低语,他弯下身,以一种示弱无害的姿态,目光与她平视:“很冷吗?你愿意我抱你吗,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去给你找衣服,叫别人来...”升起炭火,他话还未说完。
祁音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触碰到暖源,她立刻将冰冷的脸颊埋入他温暖的颈窝,贪婪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暖意,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如此脆弱,毫无保留地汲取一个人的“养分”。
谢聿礼身体一僵,不敢动,半跪在地上任由她汲取热源,颈侧传来她泪水濡湿皮肤的微凉触感,以及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少女身上清冽的寒梅冷香,幽幽地钻进他的鼻息。
窗外雷声反复,谢聿礼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替她捂住耳朵。
祁音有所察觉他的动作,将脸埋近他的衣领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点虚张声势:“不许碰我!”
谢聿礼迅速将手收回,高高举起放在自己耳侧,挺直了脊背,面露无辜:“我不碰,对不起。”
他乖乖认错,心跳却如擂鼓。
怀中的温暖持续片刻,祁音似乎渐渐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感官开始变得清晰。
她察觉到身下之人的体温似乎在不断攀升,变得越来越热,如同冬日里暖手的炉子。
“你...怎么越来越热了...”她带着鼻音,有些困惑地低声问。
谢聿礼不敢说话,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总不能说她的身上很香,鼻尖都是寒梅的香气,还有柔软的触感。
他此刻甚至荒谬地觉得,如果祁音来打他一巴掌,或许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敢说,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的僵持与依赖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雷声渐渐弱下来,最终只剩下雨声,依旧急促,却不再伴随那令人心悸的电闪。
祁音混乱的心绪,在那稳定而温暖的心跳声和逐渐平息的雷雨声中一点点被抚平,理智也缓慢而清晰地回归。
她最先感受到的,是紧贴自己,属于男性的,坚实而宽厚的胸膛,以及环绕在周身那陌生却不令人反感的气息。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
她...竟然如此失态,从小到大,她从未抱过任何除却亲人以外的人。
祁音几乎是立刻松开环绕在那纨绔颈后的手,动作抽离之快甚至带起一阵微风,猛地退开,直到脊背抵住冰凉的榻背。
她低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滑落,掩盖住她愠色的脸颊和滚烫的耳尖,心脏在胸腔失序地跳动。
怀中骤然一空,让谢聿礼心头也跟着空落了下来,紧接着,维持了许久的半跪姿势所带来的后遗症汹涌袭来。
双腿发软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腿一样,酸麻刺痛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根本不听使唤,身形一个不稳,险些向前栽倒。
“你...”祁音听到他的抽气声和细微的动静,下意识抬眸瞥去,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她明白是长时间跪地血液不流通,一股微妙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
她垂下眼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疏离,只是比平时略微低哑,“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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