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走这条路了,一样的左拐后会出现的十平方米的关东煮小店,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吃。
走一百米后会出现一家老派的修车行,修车的大爷今天没有活儿,大概是干完了,此刻正懒洋洋的坐在一张竹席凳上悠闲地看着过往车辆。
随后上了长江大桥,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晚高峰的堵车依旧雷打不动的如期上演,下了桥之后的路灯会比隔壁街道的亮一些,但是又比下一条街的路灯暗一些,明暗交错的光影忽隐忽现映在幸一俊美的脸上,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或者可以说从学校离开后一直都是同一个神态,冰冷如霜仿佛又回到了一年以前。
夜幕降临,市井长巷陆陆续续点亮了绚丽多彩的霓虹灯,一眼望去煞是好看,人间烟火从不挑任何时间、地点,三五成群,欢乐无边。街边滋滋作响的烤肉声与熙熙攘攘的私语声共同交织成笙笙夜曲,为这个热闹非凡的城市添姿添彩。
幸一捏紧手刹,单脚支地,停在了几家路边摊店前,随手点了一根烟,余光斜睨着周遭自由的人群,明明已经是过了立春了,为什么他感觉还是那么冷。围绕他的只有这孤寂冷清的阵阵白烟,冷脸的他倒是很应景。
打从上学开始,无论是老师处于职责之心还是同学的关心爱护之情,幸一几乎不会有明显的回应,可能这也是长久生活在福利院会有的独特疏离感,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长大了自然也就不懂的怎么处理这种名为爱的复杂情感,自然而然渐渐封闭自己的内心,幸运的可能就是内向不爱说话,严重的什么精神疾病和你撞个满怀也说不定,不发展成反社会人格就谢天垂怜了。
这就好比如路边的流浪猫不能随便触摸投喂,你的一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爱只是满足了当下悲悯怜爱的心情,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对你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可能一转身后又回归了平常生活轨迹,但是对于长时间流浪无人照看的猫来说,一次次不同人的爱的抚摸,一次次不同人的爱的投喂,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相同的决绝背影,渐渐地它也就没有期望,没有希望,不接受人的投喂,选择自己一个人独自觅食、流浪和舔舐伤口。
望着人间欢乐,幸一收回留念的目光,半根烟泯灭,拢了拢校服,抬起脚蹬,目视前方,远离了周围这一切喧闹和笑声,接着走回了自己的道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不都不例外,过度关心无法掌控的,伤人伤己罢了。
推开院的大门,没有上锁,估计是王院长知道他今天会回来就没有锁门,“吃饭了吗?一一”,刘阿姨听着开门声,回头张望。
幸一回答:“还没”
刘阿姨放下手中的活,起身擦擦手,上前接过了幸一的书包,说:“王姐说你今天会回来,就害怕你没吃饭,已经给你留了,你在饭桌上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拿”,说着就往小厨房走去。
“不用了刘姨,我不饿,我就先上去了”,幸一在看见那图片的一瞬间就失去了食欲,无语都无语饱了。
他停好车子,托着沉重的脚缓慢的上了楼。
咚咚咚。
“请进”
这个门把手不知道幸一握住过多少次,如今竟有些松动。
“一一啊,今天放学挺早的啊,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小厨房给你留了”
桌面上早已经放好了一连四个的bc奶,王院长指了指沙发。
幸一走进坐了下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安安静静的端坐一隅,盯着每次来王院长都会给他准备的小饮品,倒抽一口气,“我早就不爱喝了这个了...”
王院长越过办公桌,坐在了他的旁边,“哦,这样啊,那王姨以后不准备了”
说是那么说,可是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还是贴心的为幸一撕去包装,插了一瓶放在他的手中,笑言道:“...但这次就当王姨忘了,不算!喝吧”
同样的幸一他也是说是这么说,然而手上就很诚实,嘴上用力嘬了一口,很坦然的问:“王姨,那个传票...是我需要出庭的意思吗?”
幸一在学校点开的照片上,清楚的写着荣安市人民法院传票,案由是确认亲子关系纠纷,被传唤人赫然写着幸一。
当时幸一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法院传票时,他没想到人生中第一个民事纠纷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告了,脑子轰隆一下,指尖发凉以至于王思隻贺盛围过来的时候,着急到连手机界面没退出去就慌张的塞进了兜里。
王院长默而不语随即站起身,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了今天早上收到的邮件信封袋,又重新坐了回来,郑重其事道:“你放心一一,王姨已经托人联系律师了,但是第一次开庭还是需要你出庭的,不然对你很不利”
幸一小声的说:“嗯知道了,麻烦王姨了”
“这是哪里的话”,王院长打开信封袋,从中一张一张的抽出,平铺在桌面上,涩声道:“上次你出事王姨心里很是内疚,总想着要是当时能为你多做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差点害了你,那件事就像一根鱼刺一样深深钉在我的心中,每每想起都锥心的疼”
幸一透过她的眼镜,看到了镜后微微泛红的眼眶和打转的泪光。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没事的”,幸一轻轻拍了拍王丽云的手背安慰道。
“不提了不提了,再也不提了”,王院长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心疼道:“还好,上天又给了我一次补救的机会,虽然这次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但王姨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打赢这场官司的”
幸一只是简单回了一个微笑,没有对以上发言做出回应,谁会对未来的事加以保证呢。
他伸手翻动着桌面上的十几页A4纸,冷冰冰的文字通过纸张和手指的接触,传到了大脑深处,让人感觉丝丝发凉。
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桥段,没想到狗血剧情有一天还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一些梦幻,也有一些讽刺。
不过这有什么,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第一次,有的人生初体验很美好,可以久久回味,成为回忆中的常树青,但有些第一次也很“美好,”它会让整个后半生没好,烂透了,坏到根了。
巧了,幸一的很多初体验都是后者,这让他渐渐麻木,如果能拍成电视剧的话,他都已经想好了名字,名字就是造孽之我在现代卖锅。
“只是我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幸一捏着起诉状仔细的看着,脑中闪过傅若辰之前说过的话,随口猜测道:“告了我之后呢?要让我养他们老吗?”
别逗了,发生的种种,幸一没举着菜刀冲进张家村杀光他们,都已经谢天谢地了,全靠和谐社会苦苦维持着,这个时候再来相亲相爱的戏码,妈的去骗鬼吧。
王丽云也拿起另外一张,神色凝重,摸不清头脑道:“估计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又或者真是走投无路也说不准。前两次来闹的时候,又是砸锅,又是踢门的,看样子情绪不是很正常......”
幸一在听到闹到了院里的时候,瞬间被震惊的跳了起来,大喊:“什么?!!他们又来了”
“妈的,这帮人简直是疯子,王姨你怎么不告诉我啊,那...院里的孩子没事吧,没吓坏吧”,幸一着急的攥紧拳头,细长的手指节被攥的嘎嘎响,泛出青白色的骨节。
福利院并不像学校里有措施完备的安保系统,就连健壮成年的男子也少之又少,他都不敢想象一帮孤儿寡母是如何面对如此刁钻刻薄之人,想到这里不仅又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王院长拉住幸一的手,慢慢抚开如蚌壳紧闭的拳头,毫不在意说:“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你放心,当时除了一些比较小的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被吓得哇哇哭外,其他要不在上学,要不在楼上紧闭房门好好待着,没啥影响”
听到王院长不紧不慢的叙述,他知道估计情况还要糟糕很多,当初被圈禁的时候他不是没体会到他们卑劣残忍的手段。现在他除了烦躁,还是烦躁,这种烦躁源于最深处的无能为力,他紧咬着牙关,就像一头饿久了的猎豹疯狂的奔跑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没有方向,找不到目的。
最后幸一瘫软的往后沉沉的坐去,双手扶着太阳穴,低头靠近大腿的上方,胡乱揉搓了一把脸,压低声音问出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王姨,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妈的,自从搭上张有光以后一切都变了,好不容易起色的生活奔头,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尽数掐灭,他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了,感觉往后一退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从深渊里射出无数条看不见的手,死死拽着幸一往深渊里撕扯,自己只能拼命的扣住向地上的砂石,死命的往前挣扎。
王院长也知道与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如不说话,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摩挲着他的大腿。
做他们做一行的,做到最后全凭良心,这么多年里她见过了太多人性丑恶的一面,能出现在这里的孩子哪个命运不坎坷?哪个孩子生下来不想像正常孩子一样享受平等快乐无拘无束的人生?谁也没问问愿不愿意被生下来,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
这些孩子每当哭闹的时候,工作人员都不会抱着他们哄,怕形成依赖,哭累了也就停止了,然后乖乖的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自己和自己交流,自己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也许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和院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耍,自己慢慢的体会一些情感,独自消化这些连大人都处理不好的东西。
而王院长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这些孩子有一个好的出路。
可是在她从业三十多年来,她从来没遇见过幸一这样的情况,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就不应该去那个村子,不去张家村的话,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的或许都会不一样。
张家越来越激进,她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实际上发生的要比这恶劣的多,一连闹了好几天,每天不是破口大骂就是乱砸东西,使整个院子祸害的不成样子,刘阿姨一连收拾了七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院里除了她自己工作外就是刘阿姨和李叔,他们两位也是在院里干了好多年,尤其是李叔都快退休了,还坚持在院里帮忙,靠的就是对孩子的怜悯和疼爱。
看着张有光和赵红玉的疯癫,好言相劝是不可能的,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她只能报警,但是对于这帮无赖除了拘留几天,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过几天又会被放出来。
好不容易消停了,以为是想开了,不知道哪根筋搭的错路了,居然学会了运用法律的武器,一纸诉状送到了幸一面前。
王院长轻柔说道:“不会的,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尽管律师看了也觉得几率很渺茫,律师本着职业操守说给他一点时间在研究在研究,都是体面人,她何尝不知道这些体面话。
“有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死了就能摆脱他们”,幸一抬起头,眼神空洞的望着破旧的天花板,他苦笑了出来,“他们就不会再来了,我也不用听见任何闲言碎语,孩子们也就不用害怕了,学校是不是不用再额外增加安保了,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没想到就因为我自己牵累了这么多人”
“瞎说什么!”,王院长越听越瘆得慌,慌张道:“都会好的,总会有出路的,你...你不能放弃你自己啊,人生还是有期待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的...”
幸一听着王院长的变调的语气,有那么一丝丝不甘,也有那么一丝丝无力。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望着幸一消瘦的脸庞,王院长瞬间回忆着过往,手里不停的摩搓着幸一的手背,转眼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突然说着:“当年,我在院门前捡到你的时候,你哭的特别大声,那声音洪亮的好像个小雷达一样,整个院子都响彻着你的回音,碰巧那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就连老李头都说,再晚一点或者你哭的不那么大声的话,早就冻死在那天夜里......”
幸一勾了嘴角,好看的脸终于有一丝表情,轻叹一口气。
“...当时我们就觉得你特别的幸运,抱着你,你就不哭了特别的乖,还说将来你一定会有出息!一转眼你都已经长这成个帅小伙了”
幸一闭着眼,听着王丽云的讲述,试图在脑海中复刻一下当年的场景,满意道:“是么?原来我这么乖的呀?”
王院长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表示认可说:“你一直都很乖,很懂事。去年你说你要攒钱考大学时,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的眼里有光。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做出改变,不过从那天开始,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充满干劲儿,王姨热别为你自豪,常常拿你作为正面教材去鼓励院里的其他孩子,也希望他们能找到生活的希望,不能一直局限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走出去,去找到属于自己的追求,每个人虽然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幸一睁开眼,从假象中清醒过来,眼神明亮道:“是啊,我要考大学”
王院长说:“虽然中间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但王姨希望你,像你的名字一样,一辈子幸福,幸运下去”
幸一扭过脸看着王院长,“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以为只是单纯的好记而已”
“傻孩子,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字面意思很难猜吗?你的聪明劲儿用哪去了”,王院长摸了摸幸一的头发,特别慈祥的看着他的脸庞,这一个月的折腾,都已经瘦了。
幸一回过手,轻轻搭在王院长的手上,“谢谢王姨,真的!给我这么好的祝福,我不应该......”
不应该太过消极,本以为身后空无一人,倒是自己看不清了,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关心、惦记,在福利院这里得到的所有的东西都弥足珍贵。
从这些细小的关爱中,让幸一窥见了亲情是什么样,这就足够了,他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知足。
“咱们呢,就走一步看一步,这么多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王院长收拾好这些纸张,拢到了一起,重新装回到袋子里,坦然道:“就算情况再怎么不利,也都是还有希望的,咱们不能在不知道最后结果前,自己就把自己放弃了,总要努力试一把对不对?”
幸一反问:“那如果结果还是那样怎么办?”
王院长又给幸一开了一瓶奶,放到了桌前,沉默几分钟后答:“那就逃走,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咱们国家这么大总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是吗?以前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幸一摇着头,瞥了瞥嘴,“那不是逃兵干的吗?多丢人啊,我才不干”
“是啊是啊,我们一一才不做逃兵呢,所以我们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准备材料,争取打赢这场官司”,王院长捏了捏幸一的鼻尖,温柔的说道。
“都说别叫我这个了”,幸一的叛逆期也就体现体现在这了。
咚咚咚,刘阿姨探出半侧身子,说道:“谈完了吗?混沌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王院长立刻回复“走吧,一起吃吧”
家人是会选择家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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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原来家一直都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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