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险战术训练场。
枪声、爆炸声和指令呼喊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曲紧张而有序的战斗交响乐。
模拟城市环境的废墟结构复杂逼真，残破的墙壁上布满了弹孔，碎裂的玻璃散落一地，偶尔还有模拟爆炸引起的火光闪烁。
观察台上，莫清言身着标准的作训服，戴着专业防眩光眼镜，手中拿着高精度望远镜和电子记录板。作为行为观察评估组负责人，她需要在这场高强度的模拟人质救援演练中，近距离评估每位队员在极端压力下的行为模式和决策能力。
“注意记录第三小队的协同动作，”莫清言对身边的助理记录员说道，声音平静无波，“特别是突破时的阵型保持情况。”
助理连忙点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着。
莫清言调整望远镜焦距，将视线锁定在秦川所在的分队上。透过镜片，她能清晰地看到秦川的一举一动——身着厚重作战装备，脸上涂着深绿与黝黑相间的油彩，动作迅捷如林间猎豹，每个战术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冗余。
“左侧掩护！三点钟方向！”秦川的声音通过监听耳机传来，冷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与25岁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沉稳。
莫清言微微颔首，在记录板上勾选了几个项目：“战术指挥能力优秀，局势感知极佳。攻击性释放充分，但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她注意到秦川在指挥小队推进时的一个细节——在交叉掩护的间隙，秦川会不自觉地用左手拇指轻轻摩挲步枪的保险装置，这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若非长期观察很难发现。莫清言在记录板上备注：“压力下的微表情与微动作需进一步观察。”
演练进入最关键阶段——突击“恐怖分子”固守的最后一个房间，解救“人质”。
这是一个高级模拟人偶，内置多种生命体征指标。房间结构复杂，有多处视觉死角，是训练场设计的难点区域。
“烟雾弹！三、二、一、投！”秦川的声音依旧冷静无比。
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吞噬了整个门口区域。
“突击！”
秦川第一个冲入房间，枪口随着视线快速移动，精准点射掉两个显眼的靶标。队员紧随其后，火力压制、清除角落，动作迅猛，配合默契。
“目标清除！”
“安全！”
队员们迅速汇报，气氛紧张而高效。观察台上的助理记录员明显松了口气，开始整理数据准备总结报告。
然而莫清言却微微前倾身体，望远镜紧紧跟随着秦川的动作。她清晰地看到，在大部分人都以为任务完成、精神稍有松懈的瞬间，秦川做了一个看似多余的动作——
她没有立刻去确认“人质”状态，也没有参与队友的快速战场清扫，而是猛地调转枪口，对准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破烂窗帘半遮住的角落！那里没有任何靶标，只是一个视觉盲区。
莫清言屏住呼吸。
秦川的枪口死死锁定那个方向，身体微微压低，保持高度警戒足足有三秒钟。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莫清言能通过望远镜看到秦川额角滑落的汗珠，以及她紧抿的嘴唇和专注到极致的眼神。
三秒钟后，秦川确认没有任何威胁，才迅速收回枪。
然后，她做了一个更让莫清言意外的动作。
她快步走到那个躺在房间中央、扮演人质的模拟人偶旁边，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只是粗略检查一下便示意任务完成，而是单膝跪地，极其快速地、却又非常专业地用手探查了一下人偶的颈动脉，并翻开其眼皮查看瞳孔，同时对着麦克风快速报告：“‘人质’生命体征微弱，需要紧急医疗后送！快！”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仿佛那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亟待救援的生命。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示意队员可以将“人质”抬走，自己则继续持枪警戒，直到所有人员安全撤离。
莫清言感到一阵奇异的心悸。那种高度专注与瞬间的情感投入形成的反差，让她对这个年轻中尉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惊人的直觉和警惕性。以及…强烈的代入感和保护欲，甚至对模拟对象也如此。”她低声自语，在记录板上快速书写着。
演练结束的哨声响起。队员们摘下头盔，擦着汗，互相调侃着朝休息区走去，气氛轻松下来。阳光洒在训练场上，将汗水照耀得如同钻石般闪烁。
秦川也摘下了头盔，露出汗湿的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她正和队友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畅快笑容，甚至兴奋地比划了一下刚才的某个战术动作，那样子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一点点…求表扬的得意？
……果然是小狗。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莫清言下意识地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笑意。
助理记录员在一旁低声问：“中校，关于秦中尉最后那个检查人偶的额外动作，需要记录为冗余操作或表演性行为吗？”
莫清言收回目光，看向记录板，语气恢复专业性的平淡：“不。记录为‘高度情境代入及极致责任感体现’，备注：‘此特质在真实救援情境中极为宝贵，但需警惕过度情感投入可能导致的身心损耗及决策风险’。”
“是。”助理连忙记下。
就在这时，秦川似乎注意到了观察台上的目光，抬头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秦川立刻立正，向莫清言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兴奋红晕。
莫清言微微颔首回应，然后看着秦川被队友搂着肩膀带走，那群年轻人互相打闹着，充满生机与活力。
“莫教授，需要叫秦中尉过来做简短问询吗？”助理问道。
“稍等十分钟，”莫清言看了看时间，“让她先补充水分和休息一下。过度疲劳时的反馈不够准确。”
十分钟后，秦川小跑着来到观察台下，再次敬礼：“报告中校，秦川前来接受问询！”
莫清言走下观察台，示意秦川跟随她到一旁的休息区。她注意到秦川已经简单清洗过，但发梢仍带着湿润，身上混合着硝烟和一丝淡淡的松木沐浴露气味。
“放松，中尉，这不是正式评估。”莫清言指了指椅子，自己先坐下，打开记录板，“只是想了解几个动作的决策过程。”
秦川坐下，身体仍不自觉地保持笔挺：“是，中校请问。”
“在房间清除完毕后，你为何要瞄准那个被窗帘遮挡的角落？训练设计中那里并没有设置任何威胁。”
秦川思考了片刻，眼神稍微游移了一瞬：“直觉。那个窗帘的摆动幅度与空气流动方向不一致，似乎后面有空间。在实际任务中，我们遇到过恐怖分子利用这种视觉盲区隐藏的案例。”
“但你保持了整整三秒的瞄准。在实战中，三秒足以决定生死。”
“是的，中校。”秦川点头，“但那是在已确认主要威胁清除的情况下。我认为团队安全比个人风险更重要。如果那里真的有人，我先发现威胁比被偷袭的损失小得多。”
逻辑清晰，风险评估合理。莫清言在心中评价。
“那么，为何对模拟人偶进行如此详细的医疗检查？你明知道那只是一个人偶。”
这个问题让秦川沉默了片刻。莫清言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某种坚持甚至固执。
“人偶今天只是人偶，中校。”秦川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但明天可能就是真人。我不希望因为无数次面对模拟目标而形成的习惯，让我在真实任务中忘记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全力拯救。”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战场上最危险的并非敌人，而是我们自己对生命的麻木。”
莫清言感到心头微微一震。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军官，那双眼睛里有着超乎年龄的认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很好的理念，”她保持专业语气，“但你也需要明白，过度情感投入会影响判断，尤其是在需要快速决策的场合。战场上，理智有时比同情更能拯救生命。”
秦川点头：“我明白，中校。但我认为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我们可以既专业又 humane。”
Humane——人性化。莫清言在记录板上记下这个词。她欣赏这种理念，但也担忧其中的风险。
“最后一个问题，”她抬起头，直视秦川的眼睛，“在那种高强度演练后，大多数队员都会放松下来，但你直到最后都保持着高度警戒。这种持续的压力状态如何影响你的身心恢复？”
秦川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说实话，中校，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这不是需要‘维持’的状态，而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您不会思考‘如何呼吸’一样。”
莫清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种将高度警觉内化为本能的特质极为罕见，既是天赋，也可能是负担。
“谢谢你，中尉。”她合上记录板，“今天的表现很出色。特别是对隐蔽角落的警惕性，值得全队学习。”
秦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种渴望认可的表情再次出现，像极了被表扬的大型犬。莫清言不得不强压下想要微笑的冲动。
“谢谢中校！我会继续努力！”
阳光洒在训练场上，将秦川的背影拉得很长。五年前的秦川，就像一把刚刚淬火成型、锋芒毕露的利刃，尚未经历真正的折断与磨砺。
莫清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这个年轻军官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反射出不同的光芒，让人想要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回办公室吧，”她对助理说，“我需要重新分析秦川的所有行为评估报告。”
“全部吗？那至少是三十份详细报告。”
“全部。”莫清言坚定地说，最后看了一眼训练场。
秦川已经离开，但莫清言脑海中仍清晰地留存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生机、热情，以及某种难以捉摸的复杂深度。
这位年轻中尉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莫清言感到自己作为行为学专家的好奇心被完全激发了，同时还有某种她不愿深究的情感波动。
科学研究不需要情感介入，她提醒自己。但无论如何自我告诫，那个单膝跪地、认真检查模拟人偶的身影，已经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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