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那种被宣判后的、死寂般的沉默,几乎要将车厢内的空气都冻结成冰。雨停了,但乌云依旧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未的目光始终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李教授的话——“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两年。”“移植是目前可能根治的唯一途径。”“需要找到合适的造血干细胞供者。”
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几个月,一两年……这不再是模糊的“未来记忆”,而是医生基于科学判断给出的、残酷的时间范围。而那个“唯一途径”,却悬在“找到合适供者”这根纤细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蛛丝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仿佛能透过皮肤和血肉,感受到骨髓深处那可能存在的、拯救顾夜阑的“希望”。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她荒芜的心田中悄然滋生——她可以去配型!就算不是亲属,也有极低的概率可能匹配成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去试!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量,驱散了部分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回到家,顾夜阑显得异常疲惫,脸色比去医院时更加难看,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声说了句“我去躺一会儿”,便径直走进了卧室。
林未没有跟进去。她知道,此刻的他,需要的是独处,是消化那沉重的现实,而不是她强装镇定的安慰或同样崩溃的情绪。
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环顾着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和爱意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件,都残留着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此刻却像无声的嘲讽。她走到书柜前,手指拂过那些顾夜阑精心修复的古籍复制本,那些她画满“倒流时光馆”草图的素描本……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她藏在最底层、装着破碎模型碎片的纸盒上。
模型的恶意尚未查明,而生活的恶意,却已如此**地展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顾夜阑需要她,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先给工作室的小唐打了个电话,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将工作全部暂时委托给副手,并延长了她的假期。小唐在电话那头似乎想询问什么,但听到林未异常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应承下来。
挂了电话,林未走进厨房。她看着冰箱里顾夜阑之前准备的食材,有些茫然。她厨艺平平,以往多是顾夜阑下厨。她回忆着他平时做饭的步骤,笨拙地淘米,洗菜,试图熬一锅像样的粥。
水放多了,米粥显得有些清汤寡水。切青菜时,手指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渗出血珠。她只是麻木地用水冲了冲,贴上创可贴,继续。当她终于将那碗卖相不佳、但总算热气腾腾的粥端到卧室时,顾夜阑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侧躺着,蜷缩着身体,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呼吸略显急促。林未轻轻将粥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守着他。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痛苦和疲惫的容颜,那股锥心刺骨的疼再次席卷了她。她想起他公文包里那些冰冷的诊断书,想起他手腕上时隐时现的胶布和针孔,想起他独自去医院面对这一切时的孤独……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顾夜阑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林未,以及床头那碗已经微凉的粥,眼神复杂。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熬了粥,可能不太好吃……”林未连忙擦去眼泪,端起粥碗,试图喂他。
顾夜阑摇了摇头,自己支撑着坐起来,接过碗:“我自己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他小口地喝着粥,没有说话。林未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因为粥的味道不好而拒绝进食。
但他只是安静地吃着,将那碗并不美味的粥,一口一口地,全部吃了下去。
这个简单的举动,让林未的鼻子又是一酸。她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笨拙的守护,安抚她不安的心。
吃完粥,顾夜阑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靠在床头,看着林未,忽然开口:“未未,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或者移植失败了……”
“没有如果!”林未再次打断他,这次她的声音不再尖锐,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会找到的。在你找到之前,我会照顾好你。从今天起,你不能再一个人去医院,所有检查,所有治疗,我都要陪着你。”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被预知和恐惧击垮的女人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准备与命运打一场硬仗的战士。
顾夜阑怔怔地看着她,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这一次,他的手心,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好。”他轻声说。
这一个“好”字,像是一道赦令,让林未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下午,林未以需要购买一些日用品为由,独自出了门。她没有去超市,而是直接打车再次来到了市第一医院。
她挂了一个血液科的普通号。在诊室里,她向医生说明了情况,请求进行造血干细胞捐献的登记和初步配型检测。
“为您的丈夫?”医生看了看她填写的资料,问道。
“是。”林未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同情但也务实:“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更高,但非血缘关系之间,配型成功的概率非常低,通常是几万甚至几十万分之一。而且,即使初步配型相合,还需要进行更精细的高分辨检测,整个过程耗时很长,您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林未的声音很平静,“但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请帮我登记吧。”
抽血的时候,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林未闭上了眼睛。她想象着这些血液将被送往实验室,进行一场关乎顾夜阑生死的“海选”。她祈祷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微乎其微的“幸运儿”。
走出医院,天空依旧阴沉。林未看着手中那张捐献登记的回执单,感觉它重若千钧。这是她迈出的,对抗命运的第一步。笨拙,渺小,却倾注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拿出手机,想给陆沉舟打个电话,询问骨髓库检索的进展。号码拨出去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还是等自己的配型结果出来再说吧,哪怕……那结果几乎注定是令人失望的。
就在她准备打车回家时,包里的另一部手机——那部只与苏晴联系的备用机,震动了起来。
她心头一凛,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林女士,”苏晴的声音依旧冷静,“关于模型晶体来源的调查,有了一些眉目。那种特殊化合物,主要用于一些高端科研机构和……特定的工业领域,流通渠道非常窄。另外,您让我留意顾先生除了医院之外的其他动向,我查到,大约在模型被毁前一周,他名下的一张不常用的银行卡,有一笔五万元的资金,转入了一个海外的不记名账户。”
模型的晶体来源特殊……顾夜阑的异常资金流向……
这两个信息,像两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林未的脊背!
模型的毁坏,难道……真的与顾夜阑有关?!这怎么可能?!
她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却感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笨拙的守护和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仿佛又开始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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