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再次不屈不挠地穿透窗帘的缝隙,将卧室切割成明暗两半。林未几乎是伴随着第一缕光线睁开了眼睛,或者说,她从未真正沉睡。夜晚对她而言,不再是休息,而是漫长而清醒的刑期,脑海中反复上映着那些来自未来的绝望片段,以及陆沉舟那双理性到近乎冷酷的眼睛。
顾夜阑还在睡。他侧躺着,面朝着她,呼吸均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她的枕边。晨光勾勒出他安静柔和的睡颜,每一根线条都散发着毫无防备的安宁。林未静静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冰块的交替中,一阵刺痛,一阵麻木。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没有惊动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那个“未来”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的崩溃,她的异常,本身就是加速悲剧的催化剂。
她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镜中的女人,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青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制造出一点血色,又拿起梳子,仔细地将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今天,她必须看起来“正常”。
当她走出浴室时,顾夜阑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
“睡不着了,”林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想着‘时光馆’的项目还得再跟团队碰一下。”她走到衣柜前,假装认真地挑选着衣服,避开了他的目光。
“别太逼自己。”他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拥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看你这么累,我心疼。”
他的拥抱温暖而坚实,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熟悉的眷恋。林未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抬手轻轻覆盖住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心里却是一片荒芜。这份心疼,这份温暖,都是真的,却也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随时可能坍塌。
早餐依旧由顾夜阑准备。他似乎想用这种日常的、充满烟火气的方式,驱散她身上的阴霾。煎蛋,烤面包,热牛奶。他甚至还细心地用番茄酱在她的煎蛋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他把盘子推到她面前,眼神期待。
林未看着那个幼稚又可爱的笑脸,鼻尖猛地一酸。她低下头,拿起叉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食物依旧味同嚼蜡,但她吃得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今天研究所忙吗?”她找着话题,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滞。
“还好,那幅唐代绢画的修复进入收尾阶段了,需要格外小心。”顾夜阑说着,拿起手边的牛奶杯。就在他抬手的那一刻,林未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手腕内侧,似乎贴着一小块肤色防水胶布,位置很隐蔽,若不是他抬手的角度恰好,几乎发现不了。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胶布?那里怎么会需要贴胶布?她记得昨天还没有。是受伤了?还是……?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她的脑海——在她的“未来记忆”里,顾夜阑是患有遗传性血液病的,需要定期监测或者……治疗?那胶布下面,会不会是抽血或者输液的针孔?
这个猜测让她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生怕被他察觉自己的异样。
“怎么了?”顾夜阑察觉到她瞬间的停滞。
“没什么,”林未迅速低下头,用叉子戳着盘子里那个番茄酱笑脸,几乎要将它搅碎,“就是……觉得你这个笑脸画得真丑。”
顾夜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嫌弃我?下次给你画个更丑的。”
他笑得坦然,眼神清澈,没有任何隐瞒或痛苦的痕迹。那胶布的存在,与他此刻轻松的状态,形成了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矛盾。
早餐在一种看似恢复了些许往日常态,实则暗藏惊涛骇浪的氛围中结束。顾夜阑出门前,照例拥抱了她,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晚上见。”他说。
“晚上见。”林未回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他手腕上那块小小的胶布。
门关上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林未一个人。
她没有立刻去工作室,而是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缓缓滑坐在玄关的地板上。那个胶布的影像,在她脑海中不断放大,与那些来自未来的、关于他病弱苍白的画面重叠、交织。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出现症状了?他在隐瞒?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者感知到了什么,他怎么可能还表现得如此平静,甚至还在用心给她画笑脸?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猛地站起身,冲回卧室,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掀开了顾夜阑那边的被子,检查床单,又冲进浴室,仔细查看垃圾桶,洗漱台……
没有。没有药瓶,没有带血的棉签,没有任何与疾病相关的蛛丝马迹。
除了他手腕上那块刺眼的胶布。
她颓然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冷汗浸湿了后背。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伤口?一个被纸张划伤,或者被工具不小心蹭破的皮?
可那种不详的预感,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她无法安心地去工作室。那种被蒙在鼓里,或者说,被一种更庞大的、未知的恐惧所笼罩的感觉,几乎让她发狂。
她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从卧室到客厅,再到书房。目光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却感觉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充满疑点。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顾夜阑的书房前。
她很少主动进入他的书房,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尊重,保留着各自的私密空间。但此刻,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答案,需要确认,哪怕只是确认自己的疯狂。
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整洁得近乎刻板。高大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塞满了各种文物修复、历史、化学相关的典籍。宽大的实木书桌上,工具摆放得井然有序,镊子、放大镜、各种型号的毛笔和修复材料,分门别类,一丝不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旧纸张、墨锭和某种特殊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这是属于顾夜阑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林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在做贼。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
她该找什么?病历?诊断书?她甚至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了唯一上锁的抽屉上。那个抽屉,顾夜阑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里面放着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童年糗照和旧情书(当然是遇到她之前的)。当时她只是笑笑,从未在意。
但现在,这个上了锁的抽屉,却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她伸出手,轻轻拉动抽屉把手。纹丝不动。锁得很牢固。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把小小的黄铜锁。不是电子锁,是传统的弹子锁。她不是开锁专家,毫无办法。
难道……秘密就在这里?关于他的健康?或者……还有其他?
就在她蹲在书桌前,对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束手无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她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吓得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工作室助理小唐的名字。
她稳了稳心神,接通电话,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慌:“小唐?”
“林老师!”小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慌乱和无措,“不好了!‘时光馆’的模型……模型出问题了!您快过来看看吧!”
模型出问题了?
林未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承载着她痛苦、恐惧,甚至引发了更可怕“记忆”的模型?
“我马上到。”她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紧闭的抽屉,咬了咬牙,转身冲出了书房。
那个锁住的抽屉,像一颗种子,在她原本就布满裂痕的心上,又扎下了一根新的、名为“怀疑”的尖刺。
而此刻,她必须先去面对另一个,或许同样残酷的“现场”。
屋外阳光明媚,她却感觉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糖霜般的日常生活之下,裂痕正在不断扩大,而她,正不由自主地滑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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