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来信》一镜一场,打板,啪。”韩西秋对着秋贤扛着的摄像机自己模拟了一下打板,连啪都是自己配的音。
“我们这个草台班子还是有模有样的嘛。”韩西秋指挥秋贤去拍坐在火车下铺捣计算机的伍英。
“编剧老师兼财务还在算账。”
伍英拧着眉,没注意到摄像机开着在录,冲着韩西秋就沉声开口:“这一周的伙食费怎么那么高?韩西秋,你一个人吃了两份饭。”
韩西秋赶紧去捂伍英的嘴:“录着呢,能不能少说两句。以后火了,这就是宝贵的花絮,别成黑历史了。”
伍英啧声:“那你今天就吃泡面得了。”
韩西秋还在跟伍英就伙食费小声争执,秋贤悄声凑近了卧铺的上铺,悄悄对着麦压低了声音。
“这是我们的主演,陈翎。昨晚赶进度补了好多镜头,一上车就睡着了。哇塞塞,睡着了也还是那么帅,谁懂啊,老娘天天就吃这么好。”
镜头在秋贤手里一点都不晃,对准了歪着头闭眼休息的陈翎。
从他领口的锁骨推进了镜头慢慢往上,扫到脸颊被压得撅起的水红色唇瓣,再慢慢往上稍圆的鼻头和挺直的鼻梁,最后重点扫了细密黑长的睫毛。
“拍什么呢?别吵,让他多睡会吧。马上到地方了还有得累呢。”
韩西秋伸手挡住了镜头,秋贤一啧声打开他的手,镜头一转,对准了窗外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草甸绵亘到湛蓝的天尽头,碧绿的颜色晕染也晕不出这样鲜明有生机的色彩,粗黑的碎石缀在其中,火车向前行进,远远地看见一大块透明玉色的湖水。
“陈翎!陈翎!”
陈翎惊醒了,裹着外套支起身体来,揉揉眼睛。明亮的日光穿透了进来,慷慨地赐予他明亮的日光。
陈翎第一眼就看见了草甸尽头的壮丽雪山,震颤地久久凝视着。
再往前行进就能看见身着藏服的牧马人,陈翎趴着窗户一直看着。
《雪山来信》的拍摄地一路向西南,海拔持续走高,陈翎一度担心自己会高反,结果只有伍英吸了一回氧,其他人头疼了几天也慢慢适应了。
《雪山来信》的成本的确稳稳控制住了,毕竟片子里除了陈翎,大部分都是在当地挑的素人,有些人连钱也不要,就为过把瘾。
一个多月的时间,陈翎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有时候正休息着,他坐在路边吃东西,韩西秋就让秋贤开机拍一段。
路上认识的人,都叫他何路,陈翎自己有时候都恍惚了一下。
这种没有时间给他进入“演”的状态很奇妙,不过陈翎适应得很快。
不仅是陈翎“受折磨”,伍英的剧本也基本每天都在修改。韩西秋和秋贤一有空就抱着返片琢磨。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偏偏四个人都是专业的,但都是第一次这么原生态,身兼数职。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这种创作氛围,虽然偶尔会吵吵架。
他们从城镇要一路深入高山草甸,最后的取景地还要进雪山。他们完成城镇的拍摄后,就干脆租了辆车。
公路长长,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途中能停下的时候,陈翎总是先下车。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随着风在乱摆着。陈翎插着兜,躬身低头踩着雪小心走上小坡,往飘荡的经幡走去。
五色的经幡旁就是挂着红绸树杈,陈翎低头一一看过那些愿望。
想了想,他也掏钱,拿过一边的新红绸系在树杈边,提笔认真地写着。
“希望有人暴烈地爱我,至死不渝。”
耳边只有风吹动着绸带和经幡的声音,很安静。
写完后,陈翎一抬头看见天边的太阳慢慢烧成橙红往下坠。
韩西秋没说话,身边的秋贤早已经打开了摄影机,韩西秋拿着实时传输的设备看着画面。
何路一个人的剪影背着光,在辽阔的天地间渺小又孤独,但慢慢推移,壮阔的红日就在何路面前慢慢西坠,悲廖,但充满了无名的感动。
因为日升日落,自然不似人性无常,常有它的规律。就算是没有任何信仰的人,此刻也愿意相信大地有灵,常慈悲。
何路侧过脸,那双掩盖在长长额发下疲惫忍痛的眼睛,终于有了丝难以形容的感动。
“卡!”韩西秋猛地用手一打板。
伍英凑到韩西秋身边去看这一段,秋贤趁机放下摄像机揉揉胳膊,冲着陈翎招手。
“何路,上车了,晚上去吃烤羊啊!”
因为这一段画面,伍英又开始捏着鼻梁翻剧本,陈翎同他一块研究。
“何路,你觉得到这个阶段,找寄信人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陈翎下意识垂眼避开他们的视线,微微皱眉思索。
“之前我想找到那个人,急迫证明自己是被爱的。但我在想,我竟然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见了那么多风景……原本这个时候,我应该还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想着前任。”
说完他笑了一下:“很奇妙,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陈翎的想法,还是何路的想法。”
他说完,伍英也笑了:“不重要,你现在就是何路。”
“扎西德勒!”
之前秋贤给当地拍过宣传片,这次他们一来这里说要拍电影,秋贤之前认识的本地朋友一个个都热情地不行。
拍摄完成的最后一天,实在推脱不掉,多留了一晚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吃烤羊。
“帅不帅?”秋贤人来疯,挎着陈翎到处向朋友们展示陈翎,汉语和藏语串着说。“他刚单身,机会就一次先到先得嗷。”
陈翎根本挣不脱秋贤,还好没一会秋贤又忙着招呼几个藏族汉子掰手腕,放了他一条生路。
陈翎赶紧逃了出去透透气,以前他也挺喜欢这种热闹,现在倒只想一个人待着。
陈翎仰头看星星,余光中模模糊糊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相当气派的黑红色越野,看着和李明羿的车好像啊。
咣当……
陈翎回过神来,看见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姆拉正捡着掉落的东西。陈翎赶紧跑过去帮忙,他完全听不懂姆拉在说什么,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最后送她到了地方。
陈翎打了招呼本来打算走了,奶奶却拉住了他的手。
粗糙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了陈翎的双手,安定的力量不需要语言也能传达。
陈翎看着对他说着陌生语言的姆拉,她的目光怜爱又宽仁。
“小伙子,奶奶祝你健康开心呢。让雪山祝福你不要再伤心了。”
帐篷里走出来一个懂汉语的汉子,随便给陈翎翻译了一下。
陈翎此刻难言的感动让他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最轻松的笑容,鼻子却一酸。
今夜,这里星子正是璀璨闪烁的时候,辽阔的天幕丝绒一般柔软,土地敦厚无言,包容每个孩子。
陈翎独自坐在坡上仰头看星星,终于哭出了声,那些棉花一般堵在心窍里的东西终于流淌了出来。
反正风也正温柔,他大可以尽情哭一哭。
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看着他,没有上去打扰,只是静静听着他的呜咽声音,默默地同他一起看着星子。
直到陈翎顺地一躺,闭着眼睛累得睡着了。李明羿才缓步上前,把他的毛毛捞起来。
他伸手拨了拨沾湿的碎发,指尖沾上了陈翎的眼泪,又轻轻碰碰他紧闭着的眼睫。
李明羿喟叹一声,低头轻轻在他眼睛上轻柔一吻,用唇瓣蹭蹭他濡湿的眼睫。
李明羿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秋贤,淡定地问:“你们今晚住哪?”
秋贤尝试说服自己,哥哥嘛,陈翎不是说这是他哥,哈哈亲两下也很正常吧,追到这里也……
分明就不正常吧!说真的,这这这有点吓人了吧……
但哥哥刷卡给他们都升级了一下食宿条件,还给了辆更好的车。
秋贤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陈翎跟我们在一块您不用担心的,他一直吃得好睡得香,也没什么高反。”
“我知道。”李明羿三个字让秋贤后背又一发凉。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嗯……”
“为什么还让他来?”李明羿叼着烟帮秋贤问完。“只要他想来,我就会让他来。”
秋贤刚想感动真是好家长。李明羿补上后半句。
“反正他又翻不出我手心。”
……
“您不怕我跟陈翎说吗?”
“没关系,你随意。”
李明羿竟是笑了一下,秋贤借着月色看清了李明羿的眼神,分明是压抑着什么似的亢奋。
秋贤还能说什么,只能看着李明羿打了盆热水,坐在床边擦拭着陈翎的脸颊,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裤。
秋贤虽然担心陈翎的屁|股,但觉得李明羿还不至于那么禽兽,准备先离开。
不过走之前,秋贤分明看见陈翎睡梦中无意识地向李明羿靠近,抓住了他的衣袖,眉心渐渐就捋平了。
陈翎……你给我醒醒,别忙着纠结前任背叛的事了。
睡过头的陈翎第二天打着哈欠一出来,秋贤就盯着他看。
“翎啊,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陈翎发现自己眼睛竟然没肿,而且昨晚睡得又沉又舒服,心情还挺好。
“很好啊,很舒服。韩西秋发财了?这几天的住宿条件变这么好了。”
秋贤嘴上敷衍,心想能不舒服吗?你哥在里面一晚上没出来,到天亮了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早上韩西秋和伍英疑惑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李明羿,还傻傻打了招呼。李明羿只一点头,跟和自家员工打招呼似的。
三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家伙没有跟陈翎多嘴。
说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啊……而且万一撕破了哥哥的脸皮,他们是爽了,但陈翎的屁|股怎么办。现在这样微妙的平衡反而让李明羿多少顾忌收敛一点。这是秋贤的原话。
但韩西秋觉得秋贤纯纯心脏,兄弟情嘛,大家长嘛,可以理解。怎么就到惦记屁|股的程度了。
伍英没说话,听他们争了半天已经晕屁|股这两个字了。
陈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吃个早饭都笑眯眯的,整个人看着就像洗去了灰尘的植物,在阳光下抖抖叶片又鲜亮神气了。
“你们今天干嘛老盯着我?”陈翎扫了一圈,定在秋贤身上。尤其是秋贤,从他走过来就一直盯着他屁|股看,十分恐怖。
“回去以后要好好孝顺哥哥,知道吗?”韩西秋用温柔得滴水的眼神看着陈翎。
陈翎看看突然变好的伙食,又看向门口停着的新车,一皱眉若有所思:“明弈哥给你们打钱了?”
“啊对,是打钱了。你哥是不是对你也太好了点,都成年人了,他还这么操心你,给不给你空间了……”秋贤冲陈翎眨眨眼。
陈翎根本没把这两人的话放心上,随口嗯啊的应付了。李明羿打钱太正常了,没打钱陈翎才觉得奇了。
李明羿风格一直都那样的,早习惯了。反正真要细细算,把他拆了也还不起。
有了金主的财力支持,两个多月的时间,草台班子攒着攒着,真的把《雪山来信》拍完了。
离开前的三天,陈翎去爬了雪山。
此刻陈翎被卡扣牢牢绑缚在绳索上,脚上的冰爪死死将他抓牢在雪地上。向导就在前方抽着烟等他,陈翎只能听见自己的因为缺氧的喘息声。
最后的镜头早已经在海拔4000的雪山大本营拍完了。
但陈翎刚走出失恋身心亢奋,热血上头,秉持来都来了的信念,签了生死状,来爬了据说是入门级的雪山。
凌晨开始,到最后一个绝望坡,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陈翎向前只能看见几乎直插蓝天的白色雪坡,字面意义上的天路。
其实爬了大几个小时的乱石堆还没到雪线的时候,陈翎已经开始后悔了。
而此刻60到70的绝望坡,陈翎已经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陈翎腿肚子直打颤,脸被风雪吹得直痒,他正踌躇着想回头看一眼,却突然感觉到背上贴了一只手,轻轻向上托了他一下。
“怎么样啊?后面的人都赶上来了。别往后看,越看越害怕。”
陈翎慢慢握紧了绳索,背后的手一直没有离开。
此刻陈翎慢慢平静了下来,没有再想往后看,小声说了句谢谢后,就埋头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5100的登顶海拔是入门级新手雪山,据向导说每年都有很多游客选择在这挑战自己的人生第一座雪山。
但陈翎感觉命已经没了半条,这是第一座也是最后一座。
陈翎颤着腿领完奖牌,跪在雪地里把带上来的玫瑰埋在了雪地里。向导气定神闲地走过来,问出了这段时间无数人同样问的话。
“哟,这是失恋了?葬爱呢?”
陈翎喘着气笑了两声,大方地叉腰回答:“是啊,葬爱呢。”
“现在还有劲纠结爱不爱呢?”
陈翎锤锤快没知觉的腿:“爱个屁,不如吃饱喝好睡大觉。”
陈翎笑着说完,抬头远眺,见到雪山绵延辽阔,庄严肃穆。今天他的运气很好,雪山接纳了他。
真好,陈翎累得再多一句话说不出来了,但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下撤前陈翎接过向导给他带上来的“小糯米纸片”——隆达,上面是写好的祈福经文。陈翎站好,一扬手将它们撒了出去。
这是当地一种祈福仪式,叫撒隆达,以此向神山祈愿。
陈翎想了想,为自己他已经系了红绸带,于是清清嗓子闭眼开始念叨。
“希望家人朋友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另外,李明羿再婚姻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说完睁开眼看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高个子男人,安哥拉红攀山鼠冲锋衣,帽子护目镜面罩全套把脸捂得严实,看着气定神闲的。
这一身装备,陈翎以为是哪个向导,点头笑了一下打招呼。
男人没说话,手里也一打准备撒的隆达,低着头似乎在看陈翎。
陈翎莫名感觉好眼熟,但不好盯着人家看,赶紧让了位置,免得耽误了人家撒隆达。
他都帮李明羿向神山许愿了,再找不出比他更孝顺的弟弟了。
秋贤:[害怕]家人们,谁懂
韩西秋:哇塞发了,家人们,一顿能吃两袋泡面了
伍英:吸氧ing 拨算盘ing
小翎:[撒花]开心开心
老李:撒隆达ing (许愿内容已加密)
爬雪山是户外高海拔极限运动,再入门级雪山也具有危险性哈,没有准备和锻炼轻易不要尝试。[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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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雪山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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