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被轻压下，陈翎忍不住稍坐直了些。
门被推开来，走进来一个戴细边金属框眼镜的西装青年。
陈翎猛地松了脊背，摸索着要摘下面罩。来的人不是李明羿，是他身边的程助。
“您先等等。”程助皱着眉在鼻下扇了扇，把房间内的换气打开了。而后他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
“这里是李总名下的私人医院，您安心在这住下，一应费用您不用操心。”
陈翎还想拽下面罩，程助又连忙制止了。
“知道您想说什么，李总都有提前交代我，我说您听就行了。您现在还不能摘面罩。”
陈翎跟程助也算熟识了，偶尔李明羿忙得抽不开身，会让程助代为转交东西，处理一些事情。
那时候，陈翎有些怵李明羿，有什么事见到是程助出面还会松口气。但刚刚他却有些失望，毕竟他确实也好久没见过李明羿了。
几次偷偷回国都小心地瞒来瞒去，也没想起来主动问候他。陈翎很不好意思，毕竟从小到大，李明羿不知道帮了他多少次。
对一个敬重的长辈这样，确实于情于理很没礼貌了。
“……总之，李总跟老太太那边交代过了，只说您回国来玩，住在李总给安排的地方，一切都好。只是这样的话，您看是不是出院后就别去挤那个小出租屋了？”
陈翎愣了一下，听出了他的意思，想拒绝却找不出个合适的话。而且他带着面罩，等于是嘴被堵上了，没有讨价还价的条件。
程助当然能看出陈翎的意思，他只是笑笑：“您应该了解李总的，如果您没进这趟医院，他不会干涉，但现在……您说对吧。”
陈翎蔫了，只能点点头。
他陈翎在最叛逆的时候，和外婆都敢吵，就是见了李明羿比鹌鹑还乖。时间长了，外婆已经完全把管教的权柄交给李明羿发挥了。
显然，他发挥得很好。
程助满意地一笑，轻推了一下眼镜继续：“而且您这几天得静养，那些朋友晚几天见也不是不行，所以……”
所以他这几天不要想见到任何人了。
陈翎急促地喘了两下，看向程助，氧气罩蒙了水汽又散了。
“只有三天而已。”
程助都这么说了，陈翎也只能继续点头了。
程助交代完就准备离开了，也没提李明羿会不会来看他。
陈翎拉住程助，把大衣递了过去，又伸出没被包得太严的左手，虚虚握拳，竖起大拇指，往下勾了两下。
一个谢谢的手语。
程助一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角落，只说：“会帮您转达的。”
陈翎点点头，也指指程助比了一个谢谢的手语。程助却握住了陈翎的手臂制止了。
“拿工资做分内事而已，您千万别。”
————
“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
池宿在旁边开了一间钟点房，匆匆梳洗了又赶回来，却被人直接拦在走廊外，连门口都没摸到。
“不是，刚刚还让我进……”池宿还没说完，看见程助关上病房门推了眼镜，信步走过来。
“池先生好。”
池宿紧紧盯着走过来的程助，脸色已经趋近阴沉，陡然绷紧了似的。
程助打完招呼就停下了脚步，又在鼻下扇了扇皱起眉，轻飘飘地开口：“昨夜池先生在酒吧里忙了一整晚，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李总已经都安排好了。”
这样的神态动作无异于羞辱，但池宿却陡然僵住了。他的行踪……
“是李明羿送他来医院的？”池宿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了一声看向程助：“你说，怎么你们李总那么神通广大，就知道陈翎会出事，还知道他在哪，又那么顺利进屋带他走？”
程助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叹了口气摇摇头：“池先生，您有时候确实有点艺术家的某些特征，天真，莽撞。”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不如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昨晚本该在的人去哪了？”
池宿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很快又忍不住说：“我只是喝酒了，又没有真做任何对不起陈翎的事……”
程助似笑非笑，池宿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实质性-行为，现在就没人跟他说这些了，自有人料理他。
“您不用激动，我知道，只是陪华扬娱乐的少爷喝了点酒，又稍微凑得近了些。”
直把池宿说成是少爷点的陪酒鸭-子。
程助轻描淡写地躲过池宿的拳头，理了理衣摆。
“别激动，池先生。您没那么坦荡，但李总也没有要继续深究的意思。”
池宿被针扎了似的，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却无比悲哀地因为那句“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暂时松了一口气。
程助最后向他略一点头，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这家医院不同于寻常的公立医院，来往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后院也修葺地像个花园，就算是秋天里也是草木繁茂，生机勃勃。
草木的掩映下，后院的家属通道旁停着一辆黑红两色的科尼赛特，即使是豪车众多的地方，仍有不少人放慢了脚步多看两眼。
“李总，都处理好了。”程助敲敲车窗，轻声汇报。
车窗半降，里面的人隐没在车里，只能看清一截整肃西装袖口。
黑色的一截叠着白色的衬衫袖口，翻过来才看见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还有一枚宝蓝色宝石袖扣在晦暗的光线里仍闪闪发光。
“您不亲自见见陈先生吗？”程助离得近了些，看见李明羿手里的平板从病房里的监控页面切了出去。
李明羿没有接话，片刻后只是交代程助：“这几天找人帮帮高宇和夏觉，他们动作太慢了。”
程助一点头，又低声问：“华扬娱乐那边需不需要打个招呼，让他有点事忙，免得去打搅陈先生”
“可以。”说完竟把程助手里的大衣拿了回去。
高宇本想进去看看陈翎，但这就被赶了出来。余光中一辆通身漆黑细节缀红的豪车驶离了这里，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接到电话时他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过来了。
池宿现在租的房子是他朋友的，朋友也就住在隔壁，直说大半夜有人把门板拆了，然后里面的人浑身是血的被抱出去了。
他再打电话过去，朋友又美滋滋地告诉他因祸得福，有人给了他一大笔赔偿，直问对方什么来头。
高宇含糊了过去，连忙打听着来了这里，但此时头脑冷静下来总觉得处处让他脊背发凉，但又没有头绪。
很快他就放在一边，思考那些有的没的离他太远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报复池宿的心思。
那年在英国，明明是他先认识的陈翎。
那时候陈翎在组建团队排戏，但负责配乐和声效的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他们就在音乐学院这边发招募。
高宇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陈翎的场景。
那是英国最阴雨连绵的低气压时节，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里都是慕名想进陈翎团队的。
高宇那个时候语言关还没过，和满屋子各国籍的竞争者一句话讲不来，也没法用英语流畅生动地阐释自己的优势，坐在窗边最后一排，想着这次肯定黄了。
又是阴云浓重的晦暗世界，很难让人提起积极的心情，就在这时候……
一个人从不远处冒着雨小跑过来，仅仅是一个身影，就能看出是个腰细腿长，盘条亮顺的美人。
高宇不由得盯着他看，猜想是舞蹈学院哪个专业的人。
那个人很快跑到了廊下，扶着一边的罗马柱喘气，抬起了头，正好和高宇对上了视线。
一张带着水汽湿乎乎的脸，堪称秀丽精巧的东方皮相，但决不会错认性别，他的骨相折角很英气，下颌骨窄收很凌厉的样貌。
但他很快隔着水气模糊的窗户对他一笑，眼睫黑长眼眸明亮，酒窝和卧蚕让这张面孔有一派让人心折的少年气。
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高宇！看什么呢？”
高宇回神，看见池宿拿着抽到的号走了过来，高宇赶紧再回头，陈翎早已经不见了。
直到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高宇注意到偌大的教室立刻气氛不同了，原来他就是陈翎。
又能看见他了，但高宇震颤着发痒的心陡然失落得下坠了。
那个笑容，只是下意识的礼貌，没有任何意味。但至少那一刻，他的笑容只给了他。
“他就是陈翎？”
池宿紧紧盯住了走上台的身影，声音低哑。“我改主意了，高宇，我也想试试。”
高宇几乎要跳起来，但只能从齿缝里挤出来微弱的一句。“你要试什么？”
“喂喂喂。”陈翎的声音比他想象得低，有种沙哑的清冷质感。“感谢大家冒雨前来……”
他先说了中文，说完就是英文，俄语和法语也同样复述了一遍，流利顺畅，姿态游刃有余，也不失幽默。
“我想追他。”池宿等到陈翎不说话了，才恍然开口宣告。
“第56号。”
陈翎拿着话筒报号，高宇心里漏跳两拍，刚准备站起来，身边的池宿就站了起来，笑着冲陈翎挥挥手。
“老弟，反正你打算放弃了，兄弟我冲了。”
高宇脸上的血色尽失，难掩失落懊悔的神情，刚刚的确是他说要放弃，也的确是他让池宿上去替他取号。
池宿一直是个讨人喜欢的，语言还没那么好的时候就能和别人打成一片，追他的人数不胜数，而短暂的几段恋爱也是只要他下定决心追，就没有不成的。
只不过都不会超过两周。
池宿没有演示文稿，就一张嘴，甚至一直对着陈翎说中文，看也不看其他人。
陈翎露出了点感兴趣的神情，高宇心里的恐慌快要跳出来。
“还有人没发言吗？”很快报号就结束了，有个人的，有团队的。高宇没有拿到号，已经做好灰溜溜回去的打算。
他只想在这里多看两眼陈翎。
“那位坐在窗边的板寸同学？”高宇头皮一麻，看见陈翎笑着对他挥手。
“没错，就是帅哥你。”
今天是受伤的小翎[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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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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