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晨钟阵阵,唤醒了小孤山的飞鸟,也唤醒了沉睡中的玄真派。小孤山上主殿和三座主峰天剑峰、天机峰、天工峰进入了有序而安静的忙碌中。
小孤山下有条灵脉,守山阵法中又嵌入了大量灵珠,每年的耗费数以万亿计,玄真派中灵气充沛,人为再造了一个修真世界。
这日正好是天剑峰峰主一旬一开的砺剑大会,天空中剑修乘灵鹤、御剑、御器者络绎不绝。
云澜一早御剑进入了天剑峰,背手侍立在峰主常无锋的身后。
弟子们踏入这里都不敢大声喧哗,就地取材的黑石,成就了砺剑堂的庄重端肃。几百人找蒲团,盘腿坐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常无锋今日讲的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云澜的理解是剑道大道至简,不要追求太多繁复的动作,在绝对的实力下,高手拈花飞叶亦是杀器,某些太过花里胡哨的剑法更是没有必要。
话音未落,底下传来一声轻哼。
众人侧目,一看是常无锋的亲传弟子,祝铮。相传祖上是古滇国的巫祝,在某一代出了一位天才的佾舞师剑客,所以祝氏的祖传剑法以轻灵华美繁复著称。
云澜和他并不太熟,只听说是个很高傲的大族嫡传子弟。
常无锋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不辨不明,既然是砺剑大会,祝铮,你如不服,就向你师姐讨教几招罢。”
底下弟子看有热闹可看,皆拍手叫好,纷纷起身拎起蒲团坐到一边,中间给他们留出很大一个地方。
云澜心念电转,意识到自己被常无锋拉来做了一块磨砺弟子的磨刀石了。砺剑堂嘛,本来就是比试的地方,她一笑,抱拳答应。
云澜站到中间,勾唇,对面前英俊的青年一点头,“祝师弟你先来。”
祝铮一直听说这位师姐于剑之一道天赋极强,但他幼承家教,又拜名师,自然自信满满,闻言握剑在手“师姐承让”。
祝铮脚步轻盈,风姿翩翩,一招斜掠,看似柔美,剑光破空带着万钧之力袭来,云澜拔出流云剑,起手一招“青萍之末”,剑光由小到大,逐渐散开,挡住了对面第一道攻击。
剑光未歇,祝铮整个人腾身飞起,立于空中,广袖飞扬,踏足而舞,伸剑一指,一朵朵剑花沿途盛开,铺就了一条杀机四伏的灿烂花路。云澜起身防守,剑气在面前形成光盾,剑光打在光盾上,发出一阵络绎不绝的“叮叮叮叮”的声响。
众人轰然叫好,两人身形极快,须臾就过了十几招。
云澜退后,仔细打量了祝铮几眼,不由激起了好胜心,轻笑一声:“不错啊,祝师弟,下面来招大点的,你可要小心了。”
她捏诀举剑指天,金雷之声顿起,狂风把她的衣衫吹起,飘飘然若神祗临世,流云卷起漫天的剑光,她大喝一声:“落!”千万道剑光如满天星光陨落,垂直把祝铮禁锢在一个小天地里。
祝铮面色一变,在剑域里仗剑突围,云澜剑平平举起,又喝了一声“起!”剑阵大变,纵横交错的剑光对准中间一人。
祝铮已成败局,脸色铁青,尤不服输,仗剑拼命一挥,几道剑光从剑阵中飞射而出。
旁边众人纷纷支起法宝躲避,只一个少年似没回过神来,愣愣地坐在一边。一点剑光飞射过来落在他的耳边,他轻轻叫了一声,弯腰捂住侧脸。
云澜心中一紧,忙收了剑,问道,“没事吧?”
旁边弟子忙过去扶起他。明庭眼睫低垂,侧脸轮廓分明,雪白的脸颊上一道伤口,淌出血来落在雪白的衣领上,如无瑕美玉硬生生被划出一条痕迹,众人纷纷感叹惋惜。
云澜有些无措,“啊…明庭师弟,你受伤了,真的对不住。”
明庭低头微微一笑“我没事,师姐不用自责。”
常无锋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祝铮,心里一叹,喝道:“逆徒,你伤了师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讯叫医修?”
云澜忙表示砺剑大会继续,她去处理一下师弟的伤口。
云澜小心扶他去堂后屋内坐下,一边掏出手帕和金疮药,一边低头凝视他的侧脸,迟疑道,“伤口有点深,被灵气所伤不易愈合,还是等着医修吧。唉,这么好看的容貌折损了太可惜了。”
明庭闻言脸微抬,似笑非笑,凤眼自下而上迎上她的眼睛:“师姐觉得我好看?”
距离太近了,只觉他容光清绝,让人不敢对视。云澜心尖一颤,迅速直起腰,摆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撑腰一笑:“那当然,我师弟天下无双。”
守心和医修几乎同时赶到。
中年医修一见云澜就笑了“果然,我料到又是你,这是又打伤同门啦?”
云澜前几年未下山时,经常和同门切磋,没少麻烦医修们。闻言,虽然脸皮厚,也不由惭愧地摸了摸鼻子。
守心没料到明庭出门不久,就出了这档子事。他一向精研药理,心头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白色瓷盒递给医修。
医修迅速清理了伤口,打开瓷盒轻嗅了一下,“啊,这是玉髓生肌膏,前朝宫廷良方,难得!师叔从何处得来?”
又是前朝,最近这前朝出现的次数也太多了。云澜垂眸暗忖。
守心端详着明庭的侧脸伤口,眼里有深深的痛惜,随口应道:“哦,哦,也是机缘巧合,寻得了一纸残方。”
他看向一边垂头思忖的云澜,微微皱眉正待说话。明庭忙拦道:“师父,不怪师姐,是我学艺不精,那么多人就我反应不及,您要责怪师姐,我更无地自容了。”
云澜听了,更是满怀愧疚。忙认错并主动许诺:师弟初来乍到,她离山前必尽心竭力精心照顾。
守心和明庭目光对视,明庭微微颔首。
守心对二人吩咐几句,叹息甩袖,又急冲冲奔去主殿处理未尽事务去了。
待医修处理好,常无锋带着祝铮又来慰问道歉了一番,送了疗伤药品。云澜和明庭道谢收下了。
祝铮深深凝视云澜,傲然抱拳道:“师姐,铮今日受教了,盼有机会改日再行讨教。”
云澜点头谦逊一笑:“常师叔对祝师弟寄望甚高,师弟人中龙凤,又勤勉刻苦,想必他日定能一骑绝尘。”
常无锋看看云澜,又看着自己的弟子,只有微微一叹:这孩子天分是高,心气也高,总缺点为人处世的圆融。
待他们离去,云澜走到外面,流云剑浮于半空,她飞身上剑,把手伸给明庭。
“师弟御过剑吗?你刚来,此时秋光尚好,师姐带你游一游小孤山吧。”
明庭仰望着她,眼中映出对方眉目飞扬、笑意盈盈的脸,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流光微微一颤,随即风驰电掣般飞驰而去。
“啊!师姐,我要掉下去了!”
“我慢一点,你拉住我的袖子。”
明庭伸手抓住云澜的袖子,在后面俨然一个环抱的姿势。明庭立于空中,俯视着这广袤的山河,不由泪盈于眶,这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故国啊,我看到了。他勾起嘴角,一点泪水无声无息在这天际迎风洒落。
“师弟,你伤口痛吗?要不要再慢一点?”
“没事,师姐。你这把剑叫什么?”
“流云。”
回到观松堂,云丛急冲冲赶来,对云澜又是好一阵叹息埋怨。
“师兄,你师弟来了,我就不再是你嫡亲的师妹了吧。”
“我们都该照应师弟,师弟年纪比你小。”
“……你有理,好罢。”
云丛一锤定音:“我正在完善大阵,抽不开身,既然你答应了照顾师弟,就从明日早食开始吧,衣食住行均由你负责!尤其是这入口的食物,你得留心,对伤口愈合大大要紧。”
云澜看了眼明庭的脸,腹诽有这么严重嘛,她从前误伤、打伤了的师兄弟们,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要照这么着,她一个人得掰成十个花。
她看云丛坐在那里瘦骨嶙峋,心中怜惜。他从小身体不好,钻研法阵又耗费极大的心力。虽然对他多有疑问,但云澜从小对他处处忍让,几乎成了习惯。
“好,好,好,你说了算。”
云丛从怀里摸出个袋子抛给她。云澜打开一看,一面小小的盾,一把黑黝黝 的龙角匕首。“这是你给的蛟龙角。我练了个防身的盾给你,非神器不可破。剩余的材料做了这把匕首,可以划破一切常规武器和结界。”
这么短的世间,他就炼化了蛟龙角,必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云澜心一软,抱住师兄的一只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时心想只要他不伤害无辜,有些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兄,那以我之匕首攻我之盾,你说是这盾厉害呢?还是这匕首厉害?”
云丛翻了个白眼,扯开嘴角,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云澜的额角。
明庭看到了,心里唏嘘。
一百年,程忆之是大族程氏的偏远旁支,母亲早逝,父亲孱弱,她和父亲、妹妹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这个天才少女如果不是在家族阵法大比中暂露头角,受到家族大力培养,在当时的帝都本像一粒灰尘般毫不起眼。
明庭第一次见她,是她入宫维护因战事破损了的守护大阵。宫内人惯是势利眼,欺软怕硬,见她瘦弱、衣着普通,处处刁难她。她性子坚韧忍耐、少言寡语,一连多日只吃自己带去的一点点干粮,最后晕倒在阵法中枢边。
当时一向宽仁的庆隆帝大怒,处置了一大批涉事的宫人。
后来每次见她,都是面目木讷、沉默寡言的模样。
哪怕后来幻城大阵出错,她以身相殉,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回过头对哭泣的胞妹安抚一笑,说一句:“好好活着。”
明庭从来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他觉得诧异,心里更觉得难过。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呢?以青的质问犹在耳边。
正胡思乱想中,只听云澜说:“师兄,我把这把匕首送给你,留给你防身。”
云丛推辞,看了眼明庭,忽然改口问道:“那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可以随我处置吗?”
云澜看了眼明庭,点了点头。
云丛站在明庭面前,弯腰双手把匕首奉上。明庭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去,柔声说:“谢谢师兄,谢谢师姐。”
他想了想,背过身从修长的脖颈里扯出一个金色龙形小印,旁边垂挂着三粒明珠。他拽下明珠,把小印塞回衣领。给两人一人一颗。“古时有龙名灞,在人间兴风作浪,危害百姓,有圣人杀之,把其颔下龙珠炼成了几颗明珠,带着它可以水火不侵。”
这么贵重稀罕的东西。
云丛云澜急忙拒绝,云丛急道:“…这是您护身宝物,万万使不得。我怎么配…”
明庭一把握住云丛的手臂,深深望着他:“师兄,不要说配不配,这世间没有你不配的东西……”你是大衍的英雄,大衍永远记得你作出的所有努力。明庭在心里默默说。
云丛看懂了,一股悲痛辛酸直冲上鼻腔,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云澜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时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师兄啊,你别总是那么容易激动。”
她大方地伸手接过珠子,微微一笑。“多谢师弟,我拿回去一人帮你们编条绳子,系在手腕上,这叫什么?观松堂弟子专属。”
“师兄发话了,让我做你的贴身婢女。”她在“贴身婢女”上加了重音,朝云丛戏谑道:“师兄,你说这堂堂驱邪使做贴身婢女,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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