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被感染后有几率会产生变异，像宋折意遇到的大白鼠那样，成为变异生物。而变异生物聚集并形成食物链，完全将正常生态杀死之后，就形成生态域。
它是一种异化版本的生态系统，对正常生态系统表现出强烈的排异性。大量的感染因子会在变异生物的生长繁衍中，像真菌释放孢子一样向外弥散，呈现猩红色，像散发微光的粉尘。
后来学者将其命名为“法洛斯生态域”，意为灯塔。
——
鱼瑜盯着家门口空地上的那片黄绿色的草丛，沉思了很久。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草丛还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长在水沟旁边，她还以为那是一片荧光小蘑菇。
现在她中午放学回家了，小蘑菇丛长成了麦田，还差一步的距离就长到她家门口。
这对吗？
鱼瑜是一个高中生，没错，她还要上学。
在这个每天要收七八条短信通知市民不要出门的节点，全市学校只有高三被家长集体要求继续上课。
怎一个惨字了得。
鱼瑜盯着草丛。草的顶端是一个壶型，呈现一种高饱和黄绿色，像清新的大鼻涕。它们微微晃动，十分岁月静好。
但鱼瑜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回头喊了一声：“妈，你有没有看见门口的草啊？”
厨房里传来妈妈炒菜的声音，没有回应，鱼瑜满腹疑虑地回房间打算找根长点的棍子去戳戳看。等她找到一根没了脑袋的扫把杆再回来时，那片鼻涕草已经蔓延到门口的台阶下了
这个生长速度已经是明牌的不对劲了，鱼瑜后退几步，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短信通知。
“……警惕外形奇怪的生物，如遇到请立即离开不要停留并拨打求助热线。”
植物也是生物。
鱼瑜拿着扫把杆，赶紧把门关上，冲回屋内。
她家是一栋二层斜顶小楼，外墙已经掉漆长满青苔。这是城中村最常见的建筑类型，通常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也可以用来开店营业。二楼是卧室和阳台。
她妈妈就在厨房里炒菜，抽油烟机发出年久失修的大声尖叫。鱼瑜突然想起，那个大火翻炒的声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停了。
炒什么东西需要这么久？
她走到厨房门口，一声“妈”还没喊出口，就呆滞在原地。
妈妈背对着她，还在翻炒锅里焦黑一片的炭块。她每下的动作都一模一样，肩膀抬起，锅铲划着固定的圆弧，而下半身像是扎在地里，一动不动。像是出了程序问题的机器人。
她的发髻和耳朵里长出了壶型草。
窗外，是摇曳的黄绿色。
——
车队的终点不是桂花里，是南城区中心的训练基地。这里有和北城区一样的军警联合营地，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从北城区来的宋折意一行人。
“留下来吃个饭吧？”
宋折意看了一眼这位领导的大肚腩，没说话。
他昨天刚在北城区营地出过风头，还在车上说了那句“南城区要出事”，直接导致除了亲自过去交涉的调解员之外所有人都在看他。
南城区营地挺好的啊？能出什么事？
宋折意耐着性子开口问：“南城区地形最复杂，巡逻难度最高的是哪个地方？”
领导奇怪地看了看他。
宋折意穿着普通的作战服，身上没有军衔也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但调解员沉默了，让气氛安静下去就会很奇怪，所以领导还是回答了：“是春风区，那边有很多未开发的旧房子，小路和岔道很多。我们已经派了三倍的人手巡逻了。”
“春风区里隐患最大的是哪里？”
“呃……桂花里吧？那边是城中村，违建太多，巡逻很难到位，我们昨天已经疏散了一部分……”
“今天巡逻了没？”
领导愣了一下，忙说：“当然！每天都有巡逻，最近情况都很正常。”
他额头开始冒出汗珠。
车队驶入基地的时候，宋折意看见有相当多的方阵在操场上训练，整齐倒是很整齐，但人数太多了。
南城区本来就比北城区繁华，就算把所有人派出去巡逻也是远远不够的。
那就只能是为了“欢迎”北城区的支援，特地安排给他们看的。
领导没发现，他身后有个站岗的小兵表情僵硬，偷偷朝宋折意小幅度地摇头。
宋折意收回视线。
“真正常吗？”他问，“巡逻的人回来没有？有没有发消息？出去多久了？”
这种小事是报不到领导那里的，他用询问的眼神看旁边的人，宋折意却不等了，他反身上了驾驶座，冲面面相觑的众人说：“现在去桂花里，派几辆车一起，那边可能出事了。”
——
鱼瑜猛地捂住嘴。
被壶型草感染的妈妈没有发现她，仍然在重复自己翻炒的动作，锅底已经烧红了。
她一步步后退，再次冲回家门口。门前的草还差一点距离爬上台阶，鱼瑜抖着手拨打求助电话，但对面永远都是占线。求助的人太多，电话已经接不过来了。
还能找谁？警察？消防？
对了，可以求助邻居。
城中村的住户都挨得很近，鱼瑜只要走几步路绕开地上的草就能到邻居家门口，也是相同样式的小二层，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
邻居是一个人很好的大叔，只要她开口求助，肯定会答应帮忙的。
南方有些地方，天气闷热时，有些户主会开着门通风，索性人在家里坐着，也不怕有小偷。时常有邻里路过，一探头就能打招呼，不忙的还会进来坐一会儿，喝杯茶。
但现在是半戒严状态，邻居为什么还开着门，鱼瑜却没有细想，她还沉浸在马上有人帮忙的喜悦中。鱼瑜体育成绩不错，她一个跳远就落到了没有被壶型草侵占的空地上，跑进邻居家门。
她跑得慌张，没有看见，那片诡异草丛先是朝她的方向摇摆了一下，又仿佛像被什么刺激似的，剧烈抖动起来。
黄绿色的壶像要呕吐一般，从下到上出现了宽窄波纹。
鱼瑜进了邻居的家，但眼前看到的一切令她如同被冰水浇了满头，浑身发冷起来。
邻居大叔躺倒在沙发上，眼睛还圆睁着，直直盯着门口。他满面涨红，像被烤得半熟的螃蟹，连结膜也是血红的，嘴巴半张，一颗退烧药掉在领口褶皱里。
桌上还放着半杯水。
邻居张开的嘴里隐约可见壶型草的叶片，身旁的沙发和桌面上都已经冒出了黄绿色的幼芽。
鱼瑜退回门口，她的手机终于接通了求助热线，对面接线员声音已经嘶哑，问她：“您好，请问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在春风区，桂花里。”鱼瑜缓慢转身，颤抖道，“这里有人死了，有很多……变异的草。”
空地上的壶型草依旧摇曳。
它们的壶中出现了猩红的颜色，像是即将打开的花苞，或是马上要喷发的种荚。
它们已经蔓延到了鱼瑜脚下。
——
接线员将情况告知了联合营地，宋折意也收到了消息。
报案人说，那种变异植物的顶端有一个壶型。
是“彭罗斯壶”。
果然是生态域。宋折意想。
“彭罗斯壶”由植物变异而来，是生态域常见的起始点，它作为食物链底层的存在，生长迅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入侵人的住所，然后感染误入其中的生物。
变异生物和正常生物是互相排斥的。
感染因子就相当于超强过敏原，会引发正常生物免疫系统的暴动。当免疫系统无法战胜感染因子的入侵，生物就会死亡。
死去的生物成为养料，再生长出新的“彭罗斯壶”。
邻居的死因就是免疫系统溃败，他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发起高热，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家周围的彭罗斯壶太密集了，感染因子已经达到了一个质变的浓度。
而现在那些壶里产生了新的感染因子，马上就要成熟。
这些事情鱼瑜并不知道，她刚在邻居家门口的鞋柜里找到一双正在晾晒的防水靴，用校服外套在脸上围了一圈，充当临时口罩，视死如归地踩踏进草丛。防水靴落下，她听见了汁水爆裂声，鞋面溅上了一些血色的液体，她没敢多看，虚着眼睛赶紧跳上自家台阶。
接线员让她避开变异植物，到安全的空地等待救援。桂花里的广播也在不久之后响起，通知居民们紧急避让。
但她想带走妈妈。
她知道市里设立了定点医院，专门接收被变异生物抓咬过的人类，只要对症治疗，是有可能治好的。
但她不知道，除了感染死亡，生物被感染因子入侵还有一种结局，是“变异”。
炒菜声已经停了。
鱼瑜重新进门，她还在思考怎么带走头上长草的妈妈，却发现客厅安静得诡异，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屋子外面的广播声还在持续循环，让居民注意脚下，紧急避让。
鱼瑜在门口的光里，而屋子里没有开灯。她的妈妈站在客厅，她的鼻子和嘴里全都是黄绿色的壶型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说：“鱼瑜，你去哪里了？”
她含混的声音在客厅里循环往复地响起。
“……你去哪里了？鱼瑜，你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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