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店打烊了。卷帘门已经降下了三分之一。
许呓正弯腰清点着收银机里的纸币。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冷风灌进来：“许老板！我进来啦～？”
宋伊然缩着脖子从卷帘门下钻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印着“老李记”的白色塑料袋，热气把袋子里面熏得一片模糊。
“关门了。”许呓把点好的钱放进收银抽屉，锁好。
那对熊猫眼在灯光下特别显眼。
昨晚送完最后一单回来已是凌晨两点，她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起来了。
“知道知道，卡点嘛！”宋伊然笑嘻嘻，把袋子往旁边一张刚擦干净的小圆桌上一放，解开塑料袋口，“来……给你带的晚饭，南瓜粥和煎饺。”
许呓走过去。袋子里一份金黄浓稠的南瓜粥，旁边是煎得焦黄的饺子。她拉开椅子坐下，默默拿起附送的塑料勺。
宋伊然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到对面，撑着脸看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不像你啊。”
“没什么人。”许呓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
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宋伊然眉头微蹙：“嗓子还没好？要不要去买点药？”
“不用，只是不太舒服而已。”
“好吧……医院那边……颜颜还好吧？”
“嗯。”许呓应了一声，低头专心吃碗里的粥。她不想多说，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耗费力气。
宋伊然习惯了她的沉默，目光在小小的面包店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许呓放在桌角的旧手机上。
那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一个界面。
“看什么呢？”宋伊然探过身子。
许呓伸手伸得很快，直接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
“行行行，**是吧？不看不看……”宋伊然轻笑一声，没坚持，转而拿起自己那份包子咬了一口，“嗯～老李头手艺还是这么好。”
许呓没接话。
手机屏幕虽然扣下去了，但刚才看到的东西还在脑子里晃。
那个账号，很久没登了。密码输了好几次才成功登上去。上一次登录……是一年前？还是三年前？
从前她写的短篇有时会出现在杂志上，经常会被转载到网上，总能掀起小范围的讨论。
有人说她的文字像刀，剖开人性表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也有人说她写得太冷，读完后心里发空。
她没在乎评价，只埋头写自己的。
后来有个编辑看中她的风格，邀她出合集，合同都拟好了，最后却不了了之。
听说是出版社高层看了她的稿子，却皱着眉说：“这作者卖不动的。”
再后来，她尝试写过两篇百合文，一篇完结了，一篇是短篇，但风格依旧。
最后她停笔了，因为现实。
刚刚登录看了一眼，后台消息提示有99 。有一部分是系统通知和垃圾广告。点开评论，手指往下滑着看，都是很旧的留言了。
有人问：“大大什么时候回来？”
有人猜：“是不是被出版社签走了？”
还有人说：“你写的故事像真的，是不是经历过？”
她一条都没回。
最新的一条是一个月前的：
“三年了，还在等。”
许呓把手机拿起来，锁屏，塞进口袋。宋伊然已经吃完包子，正拿着纸巾擦手。
没什么好看的。都过去了。那些故事，那些人……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换不来钱，填不饱肚子，更救不了颜颜。浪费时间罢了。
“哎……”宋伊然忽然开口。“我们班那个陈书楠，你还记得吗？坐你后座那个。”
许呓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记得。”
“她现在挺有名的，前几天还看到她的新闻。”宋伊然拿出自己的手机，划拉几下屏幕，“你看……”
她说着，把手机屏幕往许呓这边推了推。
“嗯。”许呓看都没看就应了。
已经看过了，没必要再看一次。
“变了好多啊，以前在我们学校好像不是这个性格？……”宋伊然收回手机，观察着许呓的反应，“那会儿她还挺闷的，但又喜欢社交，不会聊硬聊，还喜欢写点东西……”
“你以前不也挺能写的吗？高中那会儿还拿过校刊征文一等奖呢。我记得你三年前那个笔名……”
许呓又喝了口粥，不说话。
宋伊然看她不吭声，干脆自己点开手机浏览器，飞快地输入“话说三遍淡如水”，然后得意地把搜索结果递到许呓眼皮底下：“诶！你最后那篇短篇下面还有人催更呢！你看！”
屏幕上，是她那个早已荒废的账号主页。
“我吃饱了。”她猛地站起身，迅速把剩下的煎饺袋子系好，再把自己那份就吃了几口的南瓜粥一起塞进食品袋里。
宋伊然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跟着站起来：“这就饱了？你才吃几口啊？”
许呓没理她，走到角落的小储物柜前，拿出自己的帆布背包，把那个装着食物的袋子塞进去，又拿出叠好的工作服和围裙。
“那个……”宋伊然走到她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你现在……真的不打算继续写了吗？”
许呓拉上背包拉链，回答：“不写，没时间。”
“可是……”宋伊然还想说什么。
“我走了。”许呓打断她，拎起背包就往门口走。她弯腰钻了出去。
宋伊然连忙追出去。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许呓瘦削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
“许呓！”宋伊然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许呓的脚步慢了，但没有回头。
宋伊然问她：“你最后那个故事里的……那个女主……是不是？”
许呓的脚步停下了，答：
“……不是。”
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了，但足够让身后的宋伊然听见。
说完，许呓不再停留，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排共享单车。扫码，解锁。她把背包甩到身后，跨上车座，用力蹬了一下踏板。
宋伊然站在面包店门口，看着许呓消失在街角，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嘟囔：
“这两个人，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拼命跑……还都倔得要死……”
她转身回到店里，顺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了墙角那台一直开着却没人在看的小电视。
被关掉之前，屏幕上正好是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声音最后传出：
“……市气象台已发布雷电黄色预警，提醒您……”
……
许呓骑得很快，好像要把什么东西远远甩在身后。
她把车停在一个老旧小区车棚里，锁好。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写作软件的后台界面。手指一点，毫不犹豫，把那篇未完结短篇删了。
她面无表情退出软件，手指划拉着屏幕，点开了手机银行APP。
这时，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微信：A 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许呓皱了皱眉。谁？她点开那条通知。
对方的昵称很简单，只有一个大写字母：“A”。
头像是一片纯黑，什么都没有。验证信息栏也是空的。
在通过验证的下一秒，对方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A：6月24号，晚上7点，星海大厦3号侧门休息区。帮送一下生日惊喜。】
许呓盯着屏幕上的地址。星海大厦？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刚敲下一个问号，还没发呢，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一条银行到账通知弹了出来。
许呓倒吸一口气。
她的银行卡号在介绍人那边是有备份的，像金额较大的单子，会直接将卡号提供给对方。
所以，许呓并不是因为对方的直接转账感到惊讶，而是因为：
【您尾号5287账户6月20日入账人民币20,000.00元，余额……】
她把那个数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多数了一个零。
两万块？！
她接单跑腿送东西，虽然偶尔也接些报酬不错的委托，但通常也就是几百上千块。像这样一上来就直接转账两万块的，从未有过。
她立刻切回微信聊天界面，对方没有再发新的文字过来，应该是在等她回复。
这笔钱……刚好能补上颜颜下一次治疗的费用缺口。
许呓盯着那个黑色头像，手指有些发颤，在对话框里输入：
【许：需要准备什么？有什么要求？】
那边回复得很快。
【A：只有两个要求，“萌”，特别一些。】
【A：具体你策划，我信你。报酬另算。】
花钱的人却甩手让执行者来构思方案？
许呓心里刚压下去的那点烦躁又涌了上来。她继续打字，这次问得更直接：
【许：给谁？】
她必须知道目标是谁。
星海大厦那种地方，万一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对方秒回。
【A：一位很重要的人，在她们公司。】
【许：谁？】
许呓再次追问。然而，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又是短信提示音。
【您尾号5287账户6月20日入账人民币10,000.00元，余额……】
又一万？！
这位财大气粗的客户似乎没有解释的耐心，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堵住了她的追问。
聊天界面里，“A”的信息跳了出来：
【A：别多问。到时候她会穿成一身白出来。】
许呓靠在车棚的金属柱上，闭了闭眼。
好吧……有钱，真的能使我推磨。
她抬起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发送：
【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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