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奶奶坐在后座，拉着许呓的手，絮絮叨叨：
“小呓啊，你那个面包店，现在生意怎么样啦？”
“现在面粉是不是又涨价了？哎哟，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啊……”
“上次在你这订的那个核桃欧包，我家老头子可喜欢了，说嚼着香！”
许呓听着，有点心不在焉。
前排副驾驶座，程书楠就坐在那里。
从许呓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半个后脑勺。她整个人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中，安静得过分，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偶尔会有窗外掠过的灯光在她的肩上跳跃，证明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许呓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简短而礼貌地回答陈奶奶：
“还好，陈奶奶。”
“您喜欢的话，下次要订可以提前说，我多做些给您留着。”
“哎，好！好！” 陈奶奶拍着她的手背，声音压低了些，“那……你妹妹呢？最近怎么样？那药……身体还吃得消吗？”
“……”
“好多了，最近几次检查结果挺好的。身体……是有点反应，吐了几次，但还能坚持。”
别的，就不该在这里说了。
陈奶奶叹了口气。“钱够用吗？要是有难处，可别硬撑，跟奶奶说……”
“够的，陈奶奶。” 许呓果断拒绝。
她不想继续深入聊这个，于是在脑子里思考起可以和陈奶奶聊下去的话题。
前排那个雕塑，忽然动了一下：程书楠的头朝车窗方向偏转了一点，看上去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许呓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她立刻垂下了眼，刚刚的思考被搅乱了。
陈奶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说着宽慰她的话。但后面的话许呓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句一句回应着。
她的头也开始缓缓往下低。
“唉，苦了你们姐妹俩……”陈奶奶叹气的声音还没落下，驾驶座上的安哲抬眼，从后视镜里对着许呓笑了笑。
“许老板，刚才在星海外面，书楠可一直往休息区那边张望呢。”
“我还在纳闷她在看什么。原来是在找老同学啊。”
“你们以前关系肯定很好吧？”
副驾驶的程书楠突然发出几声咳嗽，肩膀动了动。
许呓立刻开口：“没有，安先生误会了。”
“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一般，高中毕业后就没联系了。”
程书楠清了清嗓子，说道：“安哲，专心开车。”
安哲有点尴尬，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车子最终停在了摩天大楼——“天际塔”的地下专属通道。
穿着制服的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许呓跟着陈奶奶下了车。
他们被一位侍者引领着，穿过铺着地毯如同艺术画廊的走廊。这里异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侍者引领几人进入到电梯后，按下了顶层餐厅的按钮。
陈奶奶站在程书楠身边，侧头看看孙女的侧脸。她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臂。
“楠楠啊，你爸妈……今天过来吗？你过生日，他们总该……”
程书楠直视着前方光滑的电梯门，门上映出她的脸。听到奶奶的问话，她没有侧头去看奶奶，开口回答：
“他们不来。”
“公司那边有重要的海外并购案，走不开。”
“…………”
许呓盯着电梯门上程书楠的脸，莫名想起高一那年冬天。
程书楠因为急性肠胃炎发高烧，学校正好停水了。午休铃响，许呓心一横，翻墙逃学，跑了两条街回家灌热水，回来时被班主任逮个正着。
“许呓！你去哪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下意识地把保温杯往身后藏。
“手里拿的什么？”班主任走了过来。“拿出来！”
保温杯在挣扎中摔破了，滚烫的水溅了她一腿。
程书楠被送到医院时，烧到了39度5。
许呓放学去看她，在病房门口等到天黑，她父母只派了个助理，送来一个果篮，放在病床边。
护士姐姐过来说：
“小姑娘，回去吧，她父母不会来了。”
“下午已经打过电话了。”
“……下午已经打过电话了。”
“……”
陈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手掌缓缓向下，握了握孙女的手。
-
侍者将她们引到一扇深色木门前，缓缓将门推开。
视线被轻而易举掠夺。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的世界被他们踩在脚下——雾都的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悬，铺展至视野最远处的地平线，与夜幕交融。站在这云端之上，城市的喧嚣与烟火气被彻底抽离，只剩下一种俯瞰众生的壮阔。
这就是“云顶”。雾都最顶级的餐厅之一，以俯瞰全城的景观、绝对的私密性和令人咂舌的消费闻名，是中上流阶层人士喜爱的聚会场所。
他们所在的这个包厢空间很大，装修是极简的东方韵味，连光线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隐藏式灯带在天花板边缘流着光，几束射灯聚焦在餐桌中央的艺术摆件上。
包厢内还放着音乐，是古典钢琴曲，音量并不大。
“来，小呓，坐这儿，这儿看夜景最好！” 陈奶奶挥挥手招呼许呓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靠窗的位置。安哲坐在了陈奶奶的另一边。
程书楠则拉开安哲对面的椅子坐下——正好在许呓的斜对角。
这个位置能让许呓对她避无可避，只要稍一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两人会对上目光，或者……她会看到程书楠的脸。
有服务生上前为每个人斟上了柠檬水，他们开始点菜。
点菜的流程主要由安哲和陈奶奶主导，他们会开口询问程书楠的意见。
“书楠，法式鹅肝还是香煎鳕鱼？”安哲问。
“都可以。”程书楠淡淡回答，目光落在窗外。
“这个时令松露怎么样？”陈奶奶指着菜单。
程书楠点了下头，连“都可以”都省了。
侍者安静聆听记录着，适时推荐了几道当季招牌。
许呓全程沉默，被询问了也只说：没有忌口。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瞥见斜对面的程书楠，蹙了下眉。
许呓知道她蹙眉是什么意思。自己以前很挑食，青椒不吃，胡萝卜不吃，豌豆不吃，也不吃香菜，认识程书楠之前都是她自己挑出来，后来挑的人变成了程书楠。
在等待上菜的空隙，包厢那扇门被侍者推开又合拢，陆陆续续有几位客人抵达。
空气里原本的清冽香氛，开始混进各种香水的尾调，或妩媚，或冷冽。
许呓偷偷观察起这些人，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认识，而是在财经杂志的封面，或者新闻报道上见过。
他们低声交谈着，言谈间是“并购”、“IPO”、“风投”这些离许呓生活十万八千里的词汇。
过了一会，又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走了进来，这位许呓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是和程书楠合作过的女演员，好像是《凤唳》的女二号扮演者……叫徐随臆？
……看起来比荧幕上成熟得多。
女人一进来就直直走向了程书楠，笑着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热情的贴面礼，送上祝福：“书楠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天哪，多久没见了，越来越美了！”
程书楠自然地接受了她的热情，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久不见。随臆。”
显然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了。
徐随臆松开了程书楠，还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立刻走向了旁边的陈奶奶：
“奶奶，晚上好啊！您看着气色真好，上次给您推荐的那个养生茶，喝着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吧？”
陈奶奶笑容满面，轻轻拍了拍那个搭在椅背上的小手：“哎哟，好好好，奶奶好着呢！那茶好，喝着可舒服了，睡眠都好了不少！”
“你这孩子，有心了，还记得奶奶这点小事。”
“奶奶喜欢就好，下次我再给您带点！”
她说完，又转向另一边的安哲，依旧热情但正式了些：“安先生，晚上好啊。”
安哲站起身，笑着伸出手与徐随臆握了握：“徐小姐。晚上好。”
她最后才注意到许呓，礼貌微笑了一下。
许呓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小口喝着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目光刻意避开了窗外的夜景……还有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女人。
程书楠又在盯着她了。
徐随臆拉开程书楠旁边的椅子自然坐下，侧过身，脸上是明媚的笑：“今天这身白色真衬你，太好看啦～”
徐随臆说着，身体微微倾向旁边的人，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
程书楠点了下头，说：“谢谢。”
她的回应很礼貌，身体也并没有向旁边的人倾斜半分，反而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偷偷挪远了几厘米。
徐随臆并没介意，目光转向了斜对面的许呓。
她笑意不减，问道：“这位是……？书楠不介绍一下吗？”
陈奶奶刚要开口介绍，程书楠却先一步开口，截断了话头：“高中同学。”
“哦——高中同学啊！” 苏星挽的视线在程书楠和许呓之间来回扫视，“许小姐你好，我叫徐随臆。”
“真难得……书楠一般不会邀请同学的……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许呓这会居然抬起了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她看着徐随臆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出来：
“你好，徐小姐。关系……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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