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残花落地，沾满泥土和雨水，却十分透亮，室内一片寂静。
周今山裹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紧盯对面。
……
慕允泽不仅坐得老远，还将双腿紧紧塞在桌下。
……
藏什么藏。
她自下而上扫了他一眼，没作声。
“当年我追踪黑影，未出落墟山便跟丢。回去时，你已坠崖。”
“然后呢？没了？之后谁也没有找到凶手吗？”
慕允泽抬眼看过去。“确实…没有任何线索……”
所以整整七年了，竟无一人为她平反。
慕允泽又道，“我属别派，不便插手你门内事务。只是清风长老一口咬定是你干的，我别无他法，无法为你作证。”
“那钦莱呢？她···”
“周姑娘接下了掌门担子，只是你的事情，确实是毫无头绪。”
周今山低低“哦”了一声，颓然向后一倒，在床上连滚两圈，“砰”地撞在墙上。
“你没事吧？”慕允泽瞬间起身冲至她面前。
却见周今山捂着头，眼神骤亮：“我想到了！”
“什么？”
“我们去衍州城吧？我曾听闻那儿曾经出现过留忆珠，能将过去模糊的记忆清晰再现——或许就能看清那黑衣人的脸，找到真凶。虽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但总得一试。”
衍州城是域内一片鱼龙混杂之地，城内人魔妖鬼灵蛮各类种族在城主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却又因一些宽松的制度导致此城成为一个万宝窟。
这世间存在的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什么不一般的服务，最可能出现在的地方就是衍州城。
谁知，慕允泽揉了揉眉心，伸出手，掌心赫然出现一颗发光的珠子。
那珠子不及手掌半大，羊脂玉般，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芒，温和不刺眼。
周今山微微一愣，抬头，就看见慕允泽微微颔首，示意这便是她要找的珠子了。
周今山惊喜万分，拍手叫好，“不愧是慕师兄，连这个都有。”
慕允泽道，“不必叫我师兄，你又不是我天机城弟子。”
周今山道，“没关系，我叫你一声师兄，你不亏的。”
慕允泽还未再说什么，对面的周今山已将手心向下压在了留忆珠上方。
两人掌心隔着珠子相接。
他抬眼就见对面那人闭上了眼睛，试图感知什么。
放在下面的手掌微微发抖，周今山感觉到手上一空。
她睁开眼睛，着急忙慌跳下床伸出两只手去接。
却不及那珠子掉落的速度，眼见着在自己面前，羊脂玉般的珠子成了一堆碎片，散落在地上，如水般波光粼粼。
……
什么都没捞着。
周今山光脚蹲在地上：“······”
慕允泽：“······”
周今山气急败坏，七年前就剑修天下第一的慕允泽拿剑的手居然开始抖了！！！
“你修炼到狗肚子里了？”
慕允泽也不恼怒，只是看着她，面上一副微妙的表情。
似乎是在说这是我的珠子，我可以随意处置。
周今山很生气，但是没有用。
周今山自知自己以后还要依靠某人，抬着头却又耐着性子询问，“还有吗？”
慕允泽蹲下看着碎片低头小声道：“没有了。
周今山：“······”
她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看着刚刚出现的希望破裂。
几乎要嚎啕大哭。
慕允泽道，“这珠子本是用珠妖的眼珠做的。”
周今山心下一动，抓住什么般抬着一张几乎要落下泪来的脸道，“那我们还能去找珠妖再要一颗吗？”
慕允泽道，“珠妖已死。”
周今山，“······”
慕允泽又道，“不过珠妖有两只眼睛。”
周今山面上一喜，又道，“那另一只在哪？”
慕允泽道，“不知。”
周今山觉得一股火气从胸中燃起，迅速窜入四肢百骸，好在泄入骨皮□□后很快消失殆尽，转化成了一声叹息。
慕允泽又道，“只需用此碎片放入琉璃灯盏中即可知道另一只珠子的具体方位。”
周今山咬牙切齿，“那琉璃灯盏在哪？我们快去找到。”
慕允泽手中瞬间又出现一个小巧的物件，“在我这里。”
周今山心道，“你倒是什么都有。”
她忙将那琉璃灯盏夺过去，护在手心。
立刻伸手拿一个碎片，瞬间被人揪着后衣领拎起，“小心。”
“又怎么了？“周今山愠怒道，手中已经捏起一块碎片。
慕允泽谨慎道，“这碎片极为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割伤皮肤。”
“小小伤口，怕什么。”
“若是伤口比较大，可能没办法愈合。”
“愈合不了就算了，开个洞又不是不能活。”说话时，周今山将东西已经放进了琉璃盏，对着他道，“z这都不重要，快施法吧。”
慕允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将人的衣服放开，对着琉璃盏念着口诀。
那盏中明明没有灯芯，看起来也没有可以燃烧的蜡油等东西，仅仅是一小片留忆珠碎片，竟发出了蓝色的火焰。
空中瞬间出现了一副场景，是一处高高的楼阁，上门写着一副牌匾，“天骄堂”。
画面转瞬即逝。
两人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周今山突然身形一歪，抓着对方手臂才勉强站稳。“嘶。”
“怎么了。”
周今山借力坐在床沿，才感受到脚上的痛楚。
她刚刚没穿鞋。
脚底只有伤口，没有流血。
天刚大亮。
风声呼啸，周今山紧抓慕允泽的肩膀，嘀咕道：“怎么感觉这剑变小了？”
前方的人默不作声。
“不过七年过去了，许是你长高了，肩也宽了。”她自顾自点头。
慕允泽似乎是往后看了看，有默不作声紧盯着前方。
周今山似乎跟七年前长得一模一样，从眼睛到脸颊，到嘴唇。
毫无变化，甚至肤色更透亮了。
周今山俯视下去，山河苍茫，万象入眼。
这是她第二次“御剑飞行”——仍是这把名唤“卫道”的剑。上次她就觉得，慕允泽这人板正，连剑名都起得老气。哪像她自己那柄，干脆利落叫“好厉害”。
也不知“好厉害”如今在哪儿。当年冲出房门，她什么都没带。
乾坤囊好像也掉在悬崖边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前方是落墟山。”一直沉默的慕允泽忽然开口。
周今山沉吟片刻：“你知道我师父葬在何处吗？我想磕个头。”
她心下黯然。别处大约不欢迎她。若被同门发现，怕是立时千刀万剐、再抛深崖——到时别说七年，一年也撑不过。
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剑锋一转，骤然下降。
周今山身子一歪，死死攥住他肩头喊道：“啊！别这么快啊。”
落至山中，远远只见一座孤坟。
师父虽贵为掌门，却未修宗立庙，唯有一块朴素的石碑立在风中。
不过也是，修仙者还是人肉凡胎，若是不能飞升，终究枯骨变作一把土——何必讲究那么多。
周今山从前就在想，那么多修仙门派，为何鲜少有人度劫飞升，反倒是一茬一茬地弟子上山，跟着门派长老们修习法术。
若是门派长老真有本事，为何不自己飞升呢，反而是开宗立派，似乎是将修仙做成了一门生意。
所以飞升到底是传说，还是真相呢。
当年她一直没想通，现如今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
慕允泽面色沉着，正欲调整方向。
周今山突然在后面急促地拍他的肩：“等等！不行，快走——钦莱在下面，我不能见她！”
慕允泽立即调转剑尖，周今山却因惯性一下子脱手坠了下去。她几乎惊叫出声，下一秒却被人稳稳拎住后领提着。
“···”她几乎要翻出白眼。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望着下方密林，忍不住嘀咕慕允泽：“七年不见，你怎么反而更不靠谱了……”
她远远望见周钦莱站在坟前。
那个曾经咋咋呼呼的少女，如今身姿挺拔、神色沉静，正对着石碑低声说着什么。
语气平稳，不疾不徐，再也寻不到从前追着她练功、大呼小叫的影子。
是长大了。
小小年纪就担起代掌门之责，想必极不容易。
虽说门中尚有几位长老，但清风师叔终日沉迷炼丹，其余人也几乎不问宗门事务。
这重担，终究落在了师父亲生女儿的肩上。
慕允泽将剑停在对面的山头上，轻轻将她放下。
直到双脚踩实地面，周今山才缓过气来，一边咳嗽一边抱怨：
“你下次别拎我领子……仇还没报，差点先被你勒死。”
“嗯，好。”慕允泽倒是听话，说什么都应。
周今山道，“我刚刚没注意，那个地方不会有我的坟墓吧。”
慕允泽道，“没有，只有你师父的。”
周今山道，“还好，所以落墟山到底认为我是死了还是活了？”
慕允泽道，“应当是认为你活着，否则也不会追杀你。”
周今山道，“罢了罢了，钦莱在的话我就不能过去了。”
慕允泽道：“其实，她···”
周今山道，“她怎么了，我一出现她就把我捅穿了。”
慕允泽几乎是欲言又止，道了声，“没事。”
周今山催促道，“别婆婆妈妈了，还是先走吧，一会被发现了大家都走不了。”
慕允泽一把拉住她手腕，“等等。”
在周今山疑惑的眼神中，慕允泽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或许我可以帮你去扫墓。”
周今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去扫墓，以什么名义，你闯进我师父墓地外围，钦莱一剑就把你捅穿了。”
慕允泽没说话，只是将手腕上一个红色的绳子摘下来，戴在她手腕上，“这是隐藏气味的法器，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很快就会回来。”
“哎，你······”周今山伸手抓了个空。
独自一人的周今山只得找了棵树爬上去，倚着树干坐下，心里一面乱七八糟的闪过很多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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