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灼灼,一朵随风飘落到青烟缭绕的静室里,落地似绢薄 。
室内的殷九昭被云别尘放置在云榻之上,喜服的绛红广袖顺势垂落。
她那双多情的狐狸眼微微上挑,衣裳半解露出纤薄的肩颈和细腻得晃眼的胸口肌肤。
但这样一幅旖旎的景致又被她苍白的脸色所冲淡,眼尾下那颗痣更像是一滴将落未落的血泪。
她被关在了静室里,闻着燃起的宁心香却感到喉头发涩,浑身无力。
无意瞥向一旁摇曳的烛火联想到大婚当日红烛高燃,笙箫盈天,道侣云别尘的指尖还轻柔掠过她鬓边凤冠珠翠。
就在回想之际云别尘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他一身白衣,墨发用一根玉簪半束,几缕发丝垂落鬓边,衬得那脸庞愈发君子如玉。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光晕。
他靠近后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殷九昭的肌肤,“九昭,”他的声音低柔,“莫怕,你道骨上的旧伤……又发作了,这次来得格外凶险,我不得已将你暂时打晕。”
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指抚过她锁骨下方的肌肤——那里,正是道骨所在之处。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殷九昭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云别尘指尖下滑继续说道,“仙盟丹阁长老们合力推演,唯有暂时将道骨取出,以灵枢秘法温养涤荡,方能彻底拔除这沉疴顽疾,救你性命。”
他望向她听后睁大的眼睛顿了顿,另一只手很快覆上她微颤的手背,“忍一忍,很快就好。都是为了……你好。”
殷九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攥住的锦褥,力度大到要刺破皮肤。“不……”她挣扎着想起身,更想质问云别尘究竟在隐藏着什么。
然而那该死的道骨旧伤恰在此时发作,剧痛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带着残存的灵力也溃散无踪。
冷汗浸透了她的鬓发,视野随即开始发黑,殷九昭感受到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收紧了力道。
“很快就好,信我。”云别尘放在她肌肤上的手安抚性地点了点,殷九昭意识有些涣散,但仍注意到他的嘴角向下。
下一刻他的手从锁骨下方刺入她的胸膛,指尖不仅攥住她温养千年的道骨,甚至还缠绵地摩挲了一下她的经脉。
殷九昭痛到睁大的瞳孔里再次回想起之前满殿红烛高燃,喜帐流苏轻摇,心中忍不住一阵绞痛。
云别尘指尖取出时溅出来了不少血珠,有的滴落在婚服上,衬得嫁衣上绣着的鸳鸯纹路更艳烈三分。
“呃……云……郎……”殷九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想要询问。她颤抖着身体向前微倾,体内还残留着对他靠近的本能依恋,想再投入一个怀抱去寻求一个答案。
见此云别尘的眉心蹙了一下,很快就瞥过眼去,手上的灵力依旧纹丝不动地深入。
浓烈的血腥气迅速在静室里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窗外甜腻的桃花香。
殷九昭痛到痉挛,但还是想抬手去触碰一下他的脸颊来确认这是否是幻境。
可是指尖颤抖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徒劳地划过空气。
云别尘注意到她伸出的指尖先是空出一只手握住,“忍一忍,九昭。”随后又抚过她眼下的痣温声哄着,“道骨离体,痛苦难免。但这是为了救你……取出它,才能救你……”
说完又在她的眉心轻轻一触,幻化出了一种虚浮的蛊虫。那蛊虫无视了殷九昭血肉的阻隔,朝着她脆弱不堪的丹田本源钻了进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那蛊虫钻入丹田,殷九昭将舌尖下一块焐得微软的东西抵住了牙齿。
那是她藏匿的一小块饴糖,糖块在齿间化开,那甜冲淡了满口的咸腥。
“为……什么?” 她含着糖低声询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道骨被取的痛远不及心口被捣碎的痛楚,大婚当日道侣夺骨的这份痛楚细密而尖锐。
千年相伴,耳鬓厮磨,那些温存低语、誓言承诺……难道皆是虚妄?
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恨意,可身体的战栗和不断溢出的鲜红昭示着这场背叛的真实。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直在云榻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涌出血,浸染了云别尘雪白衣袖的下摆。
云别尘见状拂了拂衣摆后退了两步,随后像捧起绝世珍宝般捧着从她胸腔里取出的那一截道骨。
殷九昭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要再次质问,可她躺在塌上疼得说不出话,再加上口腔里饴糖的甜腻与那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的滋味。
这糖,甜得发苦,甜得……心死。
云别尘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随后指尖散出灵力轻柔拂过她的锁骨下方,替她合拢了衣襟挡住狰狞的伤口,那动作依旧带着他惯有的的温柔。
“好了,九昭。”他声音里带着安抚,“很快……你就不会再痛了。”他不再看她,反而转过身擦着她的道骨。
殷九昭的视野落在地上的残花,唇瓣向上扯动了一下。眼尾那颗血色的泪痣在满室血腥和窗外的明媚春光映衬下红得如同地狱业火。
她想要挣扎却又牵扯着濒临崩碎的魂体,最后眼前炸开一片混沌的血色,昏了过去。
七日,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而在意识沉迷期间,她能感受到蛊虫如千万根烧红的针,随后又一点一点地扎进神魂最深处。
每次道基传来的刺痛都在反复提醒她那个男人的绝情。
温存与背叛的画面在脑中疯狂交错,最终定格在他含着笑意取她道骨的那一瞬。
意识慢慢清明,殷九昭的睫毛轻颤,勉强掀开一线。
入目便是万点橘红的光晕,它们透过头顶上方的玉质棺盖泄了下来。
是合欢宗特有的情丝灯,每盏都要取一缕情丝为芯,再燃百年不灭的魂火,练成极耗心力。
在大婚当日,殷九昭为佑两人情深,将其一盏盏亲自点燃。
未曾想到此刻会密密麻麻悬浮在为她准备的葬礼上。
就在她回想之际,云别尘的声音穿透了棺椁,声音回荡在万盏情丝灯摇曳的光影里:“……吾妻九昭,心系苍生,为阻魔劫,甘舍心殉道,以道骨为契,永镇山河气运……”
“呵……”殷九昭微微眯起狐狸眼看向为她殉道用的万盏情丝灯,一声冷嗤从喉间逸出。
殉道?好一个……殉道!今日若我不死……他日必踏碎你仙骨!
殷九昭眼尾那颗痣在光影的投射下,艳红得像一抹立春的宫粉梅,又像一点未烬的烈火。
可念头闪过的刹那,蛰伏的蛊虫突然被惊醒,加快了啃蚀,掀起新一轮更蛮横的噬咬。
那痛楚沿着残缺道骨撕裂的裂隙,狠狠渗透进每一寸经脉,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殷九昭猛地弓起腰背,额角青筋在薄玉般的皮肤下狰狞跳动。
身体也在剧痛的痉挛下屈起,手指本能地抠向身下冰冷的棺壁。
待指尖传来钻心的刺痛时,温热的血已经濡湿了她指甲的缝隙,有几缕蜿蜒的猩红还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滑落。
殷九昭喘息着,然后慢慢低下头轻轻舔舐过指尖上那抹黏腻的温热。
血的味道在舌尖溢出,是腥咸的还带着一丝的铁锈气。
不够甜,远不够甜。
她渴望那种甜腻到发齁的滋味来短暂麻痹。可此刻,她只有自己的血。
当声音再度响起,云别尘温润如玉地抚慰着葬欢殿内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仙盟修士与合欢弟子,“其功至伟,其德永昭……九泉之下,亦当安息。”
云别尘,她的“好道侣”,那个仙盟魁首,正道楷模。
此刻正着一身素雅胜雪的白衣立于她这具活棺之前,面对着满殿修士宣读着字字情深的悼词。
殷九昭恶心得一股腥气上涌,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血气压了回去。
九泉之下?安息?
滔天的恨意在她的眸间流转,好一个情深义重的云魁首,好一个为苍生殉道的合欢宗主!
剜心蚀骨的画面伴随着云别尘此刻虚伪至极的悼词再现。
他戴着纤尘不染的冰蚕丝手套温润含笑,指尖捏着一块丝帕轻柔地擦拭。
可那帕子擦拭的是她被活生生剥离出的道骨!
昏迷前的叹息仿佛还在耳畔,“九昭,莫怨我。”
云别尘眼中满是怜惜,“此骨于你,不过虚设。予我,却能泽被苍生,稳固仙盟根基。你……安心去吧。”
她耗尽心血助他登上仙盟魁首之位,换来的却是他亲手剜骨推入万劫不复。
殷九昭纤细的脊骨在薄衫下颤抖,喉咙里也溢出痛哼。
汗水与血水更是反复交融,在衣料上晕开污浊,又黏腻地贴在脊骨上。
突然棺外那温润的声音拔高,带着引动天地灵韵的共振:“……此骨当镇山河,佑我仙盟,千秋万代——引!”
“引”字落下的瞬间,一股吸力猛地穿透白玉棺椁,攫住了她胸腔深处残存的道骨。
云别尘引动了她的道骨,用来冲击那至高无上的化神之境!
无数道无形无质的灵气细流被那吸力强行从她的道骨本源中剥离。
殷九昭的视野瞬间被猩红和黑暗交替占据,她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屠刀下承受着凌迟。
先前凝结的血痂被重新撕裂,新的血液混合着汗水染红了莹白的玉璧。
她缩在棺底,身体无意识地抽搐,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耗着仅存的气力。
反复沉沦、挣扎,就在她的残魂要被彻底扯碎,意识再次昏沉时无数画面的碎片疯狂在脑海闪过。
剜骨之痛,噬魂之恨……
执念浇熄了身上的灼痛,给她带来一丝清醒。
不能死!
绝不能就此魂飞魄散,化作他登天路上的无声祭品!
所有爱恋痴缠皆化为最深的厌恶,她眼底血色弥漫,将过往种种温情蜜意皆斩断。
棺外云别尘的悼词已至尾声,还带着一种功行圆满的余韵。
情丝灯的光晕仍温柔地洒在白玉棺椁上,将这活葬装点得如同神圣的献祭。
在云别尘那虚伪悼词的余音缭绕下,殷九昭将染血的指尖再次递到唇边。
这一次,她近乎贪婪地卷走了指尖上的猩红。
腥咸却带着……生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鲜血染红了她的唇瓣,色泽浓烈得与她眼尾那颗妖异的痣遥相呼应。
殷九昭的唇角缓慢地向上勾起,云别尘……
这血仇,本座记下了。
你的仙骨,本座要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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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取骨入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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