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昭踏出门去之后,寒潭的水汽还混着煎药的苦涩气息在屋里弥漫。
红绡强撑着的身体在她离开后瞬间卸了力,过了好久才敢侧躺在木板床上。
她盖着薄薄的粗布被衾,每一次呼吸牵扯着刺痛,那是蛊虫啃噬后留下的。
“笃……笃笃……”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清晰地穿透了糊着发黄窗纸的木格窗棂。
红绡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那声音……是墨鸦的联络暗号。
她睁开眼,赤足点地,整个人很快移至窗边,然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窗外,寒潭方向吹来的的风掠过了屋檐,吹动窗纸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除此之外室外一片寂静,仿佛方才那几声敲击只是幻觉。
但红绡知道,刚才是墨鸦,他从不无故现身,如今肯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
纤细的指尖探向紧闭的窗棂似乎在上面找些什么,她左手小臂内侧的蛊纹微微凸起,散发出灼热。
然而她的指尖并未触碰窗纸,而是在距离窗棂寸许的地方停住。
随后情丝就从她袖中探出向上蔓延,它们爬上冰冷的木纹……微湿的水汽与凝结的薄霜…还有……
在靠近窗棂右上角的凹槽处,情丝尖端传来一种极其粘稠的触感。
那是……是血!
红绡的心猛地一跳,指尖轻颤,那情丝便勾勒出那粘稠液体涂抹出的图案轮廓,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乌鸦。
线条简练甚至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杀意。勾勒出的图案鸦首昂起,鸦喙尖锐,那是墨鸦传递出来的最高等级暗号——血鸦临窗。
丹房有鬼,即刻清除!
丹房……会是谁?红绡立刻将情丝收回,她低着头摩挲着指尖。
是丹房长老!那个掌管合欢宗丹药供应、地位尊崇的老家伙。他白日里一脸悲愤地为殷九昭鸣不平,甚至亲自“查验”过她为宗主煎煮的药材。
不对,红绡转身跑到了耳房去查看药渣,指尖挑动那些药材,很快便在那堆根茎纠缠的药渣之中发现了夹杂在其中的暗紫色叶片。
她的指尖迅速勾起拿到眼前细细查看,当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向前栽倒,旁边的陶土罐被带落当啷砸碎在地。
原来是他,红绡死死咬住了下唇,手也握紧了那暗紫色叶片。
现在还不能立刻动手,墨鸦只示警未动手,必有缘由。
这血鸦符是最高警示,但也意味着……线索可能不止一条,他背后,或许还藏着更大的毒蛇。
必须抹掉,但也不能打草惊蛇,红绡强迫自己不要自乱阵脚,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情丝蘸着窗棂上的血污,飞快地在血鸦图案上涂抹。
指尖在窗棂上留下道道残影,整个血鸦符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被彻底抹去,只剩下窗棂木纹上沾染的一大暗红污迹。
就在抹去最后一笔时,情丝在原本鸦喙尖端指向的位置刻意地一压,凝聚的力道在木制窗棂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笔直裂痕。
那裂痕斜斜地刺入木纹深处,指向院落外某个方向。与周围被情丝抹平的痕迹相比,这道裂痕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巧妙地融入了窗棂本身的纹理之中,若非刻意探查,绝难发现。
做完这一切,红绡指尖的情丝缩回袖中,消失不见。她的后背也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墨鸦的血鸦符消失了,但她留下的裂痕将是指引猎犬追踪毒蛇的……最后一道气痕。
窗外浓稠的夜色里,墨鸦再次无声地伫立在院墙的阴影之下。
玄铁鸦首面具覆盖的脸庞转向那扇被抹去符文的窗户,视线似乎穿透了薄薄的窗纸,落在屋内那个靠着土墙喘息的身影上。
……
子夜刚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合欢宗通往禁地“欢情谷”的必经之路上,千年桃林在夜色里显得鬼影幢幢。白日里灼灼桃花凋零,只剩下扭曲虬结的枝干在风中伸展。
带着腐烂甜香的花泥气息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阴寒煞气令人作呕。
可一道仓皇的身影却在虬结的桃木根系和嶙峋怪石间跌跌撞撞地奔逃。
他正是丹房长老,殷浩翔。他那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脸上沾着泥土和刮蹭的血痕,象征着长老身份的紫色丹霞袍也被荆棘勾破了好几处。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玉符,那是开启禁地外围结界的钥匙,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此时殷浩翔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恐惧,脚步不停却时不时回头张望。
快了,就快到了!
只要冲进禁地,启动那上古残阵,就算那魔女亲至,也未必能轻易抓到他。云魁首……云魁首定会派人接应!
他在心中狂吼着,加快朝着桃林尽头的黑暗峡谷入口的欢情谷扑去。
就在他即将冲出桃林、踏入峡谷入口那片寸草不生的黑色砂砾地时,数道情丝毫无预兆地从他的四面八方浮现。
“什……?!”殷浩翔迈出去的半步停在空中,冲势立马削减,指尖也在颤抖。
莫不是那妖女发现,追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催动护身法宝,甚至快要捏碎手中玉符。
就在殷浩翔害怕之际,红绡缓缓从桃林边缘的阴影里走出。
她穿着那身素色的弟子服,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右手五指张开,每一根指尖都延伸出数根情丝。
殷浩翔看到是她瞬间松了口气,手中紧抓的玉符也泄了力,他随手挥了一下法袍,红绡的情丝就轻易折断了。
红绡赶紧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想再续灵力。可殷浩翔怎么会给她机会,数百道比刚才更粗的情丝爬上她。
红绡想要挣脱,然而太晚了。
情丝缠绕间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死寂的桃林中炸开,红绡的身体猛地僵直。
她身上的护体灵光一息间就湮灭,那件弟子服如同破布般被撕裂,随后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漏出。
接着红绡就被那收紧的情丝之网硬生生吊在了半空,四肢扭曲着。
她左臂的衣袖在刚才被气劲震裂,整条苍白纤细的手臂裸露在外。此刻那条手臂上那片诡异蛊纹也开始凸起。
情丝入体,蛊纹灼烧手臂并且沿着经脉直刺神魂,红绡的额角布满冷汗,脸倔强地扭向一边,牙关死死咬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殷浩翔看着她挣扎的样子轻哼出声,缠绕情丝的指尖猛地收拢,即将发动最后的绞杀,将她彻底碎尸万段。
突然一缕带着合欢宗特有桃蕊冷香的风拂过这片血腥的杀戮之地。
风中,一抹浓烈到极致的红纱如同最轻薄的晚霞随风飘曳而来。
那抹红纱轻若无物,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慵懒姿态,轻轻地……覆在了握紧情丝的殷浩翔的脸上。
柔软、冰凉,带着一丝甜腥气息的红色轻纱如同情人的手温柔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殷浩翔蓄势待发的指尖僵住,他慌乱地用手去抓那红纱,身体微微颤抖。
这般艳丽的红……只有那个妖女喜欢用。
吊在空中的红绡在这红纱覆面时骤然停下了挣扎,她抬眼看向红纱飘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桃林,殷九昭斜倚在一株虬结的老桃树下,浓烈如血的红衣几乎与树干嶙峋的暗影融为一体。
夜风吹拂着她未束的乌黑长发,几缕发丝拂过脸颊。她并未看红绡,也未看空中那被红纱覆面的殷浩翔。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夜色落在了欢情谷深处那片更加幽邃的黑暗里。眼尾那颗含情痣在桃林间飘散的幽蓝磷光映照下红得如同泣尽最后一滴血。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重伤未愈的沙哑和倦意,但唇角半勾着的的弧度更深了些,:
“想跑可以……” 声音微微一顿, “……但伤我徒者,” 最后四个字,轻轻落下: “可是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接着情丝自她指尖弹出缠上他的脚踝,勒入皮肉,瞬间染成一道红线。
殷浩翔瘫软在地,手中的玉符一个没拿稳,飘然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想捞回来,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红纱落地,可很快轻飘飘地再次覆在面上,殷浩翔颤抖着不敢再收紧情丝。
那覆在殷浩翔脸上的那方柔软红纱爆发出血光,无数缕腥甜气息瞬间钻入他的七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只有那方红纱在血光的包裹下如同拥有生命般一点一点地……向内收紧、塌陷。
最终,当血光散去空中只剩下一件破烂的紫色丹霞法袍和一枚失去光泽的青色玉符坠落在地,砸在浸透鲜血的黑色砂砾上。
红绡也在他消失时掉落在地,本来偷偷缠绕情丝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堆染血的遗物,又看向桃树下那个红衣身影。
殷九昭没有看她,淡淡扫了一眼地上,随后将飞回来的红纱掷在上面,指尖灵火窜起的瞬间,红纱连带着地上所有的东西凝成无数黑蝶。
“真脏。”殷九昭眉头一蹙,本飞向她脸颊的黑蝶又扑簌簌跌向桃林深处。
那具躯体连同他的神魂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正的……永堕无间。
殷九昭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红绡身上,眼神却无波无澜,仿佛刚才出言护的不是她。
她只是对着红绡,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
一个无声的指令:过来。
夜风吹过桃林,卷起几片残败的花瓣拂过红绡染血的脸颊。她左臂的蛊纹在那道目光下似乎灼烧得更加滚烫了。
红绡的第一反应是慌乱与自责,下意识想掩饰,想跪地请罪,可一丝被关怀的酸涩感蔓延过心防。她低垂着眼,小步踱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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