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
陈懿仍然在昏迷中。
他刚刚接受了来自D国的权威医师和国内大能的联合会诊,这是盛延北花费大笔酬金和承包医生治疗陈懿期间的所有开销费用所换来的。他们给陈懿制定了专业的、严肃的治疗方案,以确保伤者的后遗症严重程度尽可能降低些。
这几天,盛延北都没有好好休息。
连续高压和失眠的问题,让他也病了,拖着沉重的身子,他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个套间,让家庭医生给自己拿了点特效药,吃完后在房间里休息。
段以桓的状态也并不可观,他一面要留意陈懿的情况,一面要完成医院安排的日常工作,他的精神状态差,却要保持时刻警惕,他主动承担监测陈懿数值的工作,如此一来他的工作量变得比平时更大,需要跨越的楼层也增加,对体力同样是消耗。
路过的护士看见,那个医院里脾气最古怪,性格最冷淡,但做事滴水不漏,仿佛是个机器人的段以桓,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睡着了。
她为他披上一条薄毯,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她身后,一个穿搭普通的男人,戴着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医疗口罩,迈着很轻的步伐,自安全通道上行,掠过科室,最后走进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男人俊美腿长,眼底却是掩不住的蓄势待发,手搭在门把,做了几秒的心理准备,才敢将其用力按下。盛延北不在,这间房便有机可乘。
男人进入病房,入目便是躺在床上,因为有些缺水和失血的唇面惨白的陈懿。陈懿身上插满管子,数不清的仪器连接在他的身上,各种监测的数据,在黑色屏幕上飞快重测跳动。
昏迷中的陈懿,对外界几乎没有感知,昏迷期间,也不会产生反应。
但他若是能睁开眼,定会被眼前这个眼下青黑,枯槁如一把老柴的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把自己包裹在黑色风衣中,风度全无的男人,在见到病床上呼吸孱弱的病患后,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似地,脱力后退,后背抵住白墙,重重地喘息。
“小懿......”
那双惯笑的眼睛写满忧郁,他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却迟迟落不到他最爱之人的脸上。
谢嶂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所以在下属走进办公室,闲聊一样告诉他沿海码头撞车事故里,一死一伤,其中有一人似乎叫陈懿的时候。
他差点以为死掉的人是自己。因为,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在跳。随后他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地拨打了一通电话,和相关人员确认具体情况。
在反复确认了受害者的姓名、年纪和特征后,又不死心地派人去调查此事。
在得到确定答案后,他懵然坐在椅子里。
怎么可能?
他宁愿遭遇这一切的人是自己。
他做了很多努力,但是不管怎样,横拦在面前的路,总是十分宽广而遥远,他时而感觉自己走在正轨,时而认为自己与其背道而驰。预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他想满身疮痍的两人,不知还是否能重新走到一起。他对不起陈懿,这是既定的事实,但他已经拉弓出弦,便再也不能回头,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想在晚上跑到陈懿的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着说我不想继续和你分别,陈懿大概会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他发现自己光是想象到陈懿的怒容心里就会重新点缀色彩。只要抱着能见到陈懿的幻想,他就觉得自己可以再坚持一会,再容忍一会,这些枯燥乏味又充满危险的名利场,尽头牵连着他能陈懿的稳定与保障,他统统都能接受。
一年之期即将结束。他的父母似乎都松懈了警惕,认为对他们看似风流的儿子来说,年少的惊艳如同脏旧的玩偶,可以在某月某时被悄无声息地丢弃。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懿出事了。
谢嶂没有惊动身边的任何人,他只留下一句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放下他的整个部门,彻底消失。
他打点许多人,终于拿到陈懿的医疗报告。
总结成一句话便是:虽然抢救及时,但仍处于危险时机。
如此大的震撼,让谢嶂几乎成了个废人。
他忘记了该如何自理,吃饭、睡觉、着衣都成了问题,自己的事情全都无关紧要。
只记得陈懿是娇气至极,又韧性至极的,这场车祸对他来讲一定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陈懿会因为自己吻得用力了便掉眼泪,会因为解题困难而失眠鼻塞怀疑自己;但他也会在上班遭受委屈时一声不吭,方案落选后强打精神说这不算什么。
连汽车被撞损毁,几乎没有生还可能性的情况下,他还是挺了下来。
他是一个,多么坚韧的人。
为了方便检查和手术,陈懿的头发全被剃去,露出青青的头皮。谢嶂拂过他的发茬,感觉脸上凉凉的一道泪,不自觉地又流了下去。连他摔倒心里都会疼的自己,竟然让他暴露在如此恐怖的危险之中,他懊恼过也痛恨过,心疼得喘不了气。但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现实起不到任何帮助。
谢嶂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蓝牙耳机。
他的耳朵里也有一只,正是对应的另一边耳朵。
耳机里放着郑知恩的音乐,他承认,时至今日他仍无法欣赏那样忧伤嘶哑的声音,咬着暧昧不清的词语,吟唱的歌,出自于现实中的某某,而陈懿爱他到无法自拔,超脱于音乐人本人,仅仅是作为对方的伯乐而欣赏着他的才华。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理解,为何陈懿可以看着郑知恩爱上别人,他对陈懿有很多不理解的,所以在生活中,他会替陈懿做出很多决定。他认为陈懿离开自己会过得更好,强势的家族不会伤害到他,而自己也可以逐渐强大;他以为陈懿对他是喜新厌旧,可是在上班时候无意间听到办公室人对自己掌控欲的窃窃私语,让他走神。错了,都错了!
他和陈懿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谢嶂抬手,轻缓颤栗地,强作镇定,压抑着自己的忧伤,将那只蓝牙耳机放入陈懿耳廓中。
发烫的耳朵上的绒毛,触碰到他的手指时,带来的仿佛针扎的刺痛,使他微微张开嘴唇,深深吐出气息,只有这样做,他才不会让自己的眼泪,沾染陈懿的身体。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陈懿足够了解了,这份傲慢和自信到最后也害惨了他,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再有用一点,陈懿就不会受到这样严重的威胁。
如果当时自己陪伴在他身边,是不是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忧郁的歌曲还在继续,悠扬的器乐在耳边嗡嗡响起。
靛蓝色的月光,让窗棂落在陈懿熟睡的面庞。
谢嶂呆呆站着,看他看了几个小时,直到双膝都有些疼痛,才惊醒地摇着脑袋,扶着那床头小柜,缓过阵阵眩晕。
陈懿爱听的音乐,喜欢的游戏,他都带来了。
可是为什么,还不醒来呢?
是不愿意,见到自己吗?
他来的时候,像个鬼魅,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房内。而离开的时候,又变得磨磨蹭蹭,双脚黏在地上似的。可为了不被人察觉自己来过,他只能走,赶在有人来陈懿的病房之前,先行离开。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又来了。
这次是站在医院中庭的花园里,这里是少数露天的地方,从下往上看,正对着陈懿那个病房的方向。他站在石板上仰着头,一看便是半个多小时。直到医院里絮絮叨叨地出现一些行走康复训练的病人,在护工的帮助下来到花园,对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露出疑惑表情,他才低下头,又匆匆走回停车场的位置。
谢嶂每天都想见到陈懿,关心他的情况,但是他仍然要兼顾公司的事情,才能不动声色地制造见到陈懿的机会。他购买了医院的长期理疗服务,籍此他可以进出医院而降低他人怀疑,但是他很清楚,只要母亲有心,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办法,甚至可能她早已知晓此事,只是没有马上揭穿。但是,能争取多几天,他也知足。
他没有直接把齐东解雇。但他很生气。
陈懿曾经来公司找过他,齐东却把这事隐瞒。而且,监控中显示他们是有交流过的,至于交流了什么内容,他无从调查。齐东给他发的信息里面,言之凿凿地声明自己绝没有将以前同他合伙拆散段陈两人恋情的事情暴露给陈懿。他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没有一下子将齐东开除,而是延长了试用考核期,将他转岗到外市,薪资待遇不变,但是补充一份保密协议。协议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齐东知道自己没有挣扎的余地,一直希望和谢嶂面谈。
他打听到谢嶂最近会去医院诊疗,特地调了一天下午请假,跑到医院,拦截如往常准备去特护病房偷偷看望陈懿的谢嶂。
还没等他开口,一只手有力地将他脖颈拧住。谢嶂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东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逼出来,他脚后跟微微离地,全身的力量都绷在脖子上,显得十分难受窒息。他没想到这是在医院,虽然两人在比较安静的地方,但周边也会有医护人员经过,谢嶂都这样不加掩饰地对他表达厌恶。
审时度势,齐东支支吾吾开口求饶:“谢总,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你的,在外市,主管处处刁难我,不给我活路。我想回总部,哪怕做个小职员,工资降低些都无所谓,我也不会再逾矩了,求你!就看在......我们以前的情谊上!”
“我们以前,从不认识。”谢嶂扼喉的手收得更紧,他看虫子一般看着齐东,“我没有让你带着秘密彻底消失,已经是给足你机会。你应该要知足的。”
齐东没想到谢嶂这样狠毒,还未开口就被他摔在地上。坚硬的地板硌得他大腿生疼,也彻底封住了他的嘴。
“彻底消失”这四个字,具有最大的威慑力,他明白,以谢嶂的城府和手段,想做到这事并不困难。什么讨好、威胁的话术都化为乌有,他赶紧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谢嶂在衣服边缘蹭蹭手掌,转身准备上楼。
转角处,段以桓缓缓走出,正对谢嶂。
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谢嶂心中微怔,但迈上台阶的步伐并未因此停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向上走,他的理疗室在同一栋楼,段以桓没有任何理由拦着他。
“我记得你。”段以桓仰头看他,声音好像冰冷机器人。
“陈懿的,前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