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邺疼的直抽气。
一身的鳞甲强行剥离,比当初毒虫入侵还要痛苦。
他指尖泛白,紧紧撑住桌面,脸上的虚汗不停落下,仿佛生死间走了一遭。
滚滚见苍邺面色惨白,想起他毒发的模样,更是担心不行:“主人,主人你没事吧?”
苍邺强撑出笑,安慰滚滚:“别担心,不过是一身鳞甲,慢慢养就是。”
千年赤蛟的鳞,再生是何等不易,哪是这么轻易养成的,更何况他原先还受过毒伤。
为了救一人,舍弃一身鳞甲,真的值得那吗?
闻商想罢,用琉璃烟杆将赤蛟鳞甲放入身后的书架。
“苍邺大人,剥鳞伤了你的元气,不再多停留几日?”
苍邺看了眼软榻上昏睡的娄弦,深呼吸一口,忍着痛道:“弦弦的肉身等不了那么久啊。”
闻商摇摇头,脸上的皱纹逐渐褪去,又变成原先貌美的娇娘子。
她将琉璃烟杆放到嘴边,轻轻吐出一口细烟。
“你为她付出这么多,她知道么?”
苍邺笑道:“我做这么多,又不是为了让她知道。”
“全凭我愿意。”
闻商咯咯笑出声,笑的细肩乱颤。
这万妖之王,不过是个傻子。
苍邺重新将娄弦背在身上。
因着方才剥鳞之痛,娄弦触到他身上时苍邺险些没站稳,又怕将娄弦摔着,他不顾抽骨之痛,将她往身上提了提。
“对了。”离开前,苍邺忽然心中一念,“既然来了,那我便再问一个问题。”
闻商挑眉,好奇看着他:“这次你拿什么跟我换?”
苍邺:“你挑。”
闻商呼出最后一口烟。
她收了琉璃烟杆,扭着腰肢走到苍邺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
“罢了,姒地娘娘未必会救她呢,你这剥鳞之苦受得值得与否还未可知,我便让你心中记着我的好。”
“问。”闻商坐回短椅上,纤长的手托着下巴。
苍邺:“魄天炽火如何破?”
……
……
唐渡和陈御裴离开永清县,一同去了京都。
京都多人才,请他们帮忙出手也好过他一人找寻。
唐渡路过一家茶肆,听得里边有人闲聊。
“听说了吗,刹冥台又卷土重来了。”
“那女魔头当真破封印了?”
“我听说刹冥台易主,为首的另有其人,前些日峰鸣山天魔交战,死了不少人,只求不要殃及我们才好。”
“这世道真是愈发乱了,好在京都有妖殿司镇守,才能太平些。”
唐渡脚步微顿,心中隐隐不安。
刹冥台易主,为何会易主?
心引咒无法探寻娄弦的气息,唐渡知晓,却又不愿相信娄弦身死,所以一次又一次起咒。
“唐道长,怎么不走了?”陈御裴看唐渡面色凝重,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唐渡继续走:“前几日你说你父亲着急将你召回,是有急事相商?”
陈御裴叹气:“本来还没找到拂琵和娄姑娘的下落我是不想回的,可父亲催的急,想是事情严重。”
两人说着来到妖殿司门口,大步朝里走去。
陈凝在书房等着。
二人来到书房,除了殿师陈凝,还有妖殿司左右指挥使。
当真是要紧事,连左右指挥使都来了。
桌上摆着一张图纸,有些地方用朱砂墨圈了起来。
陈凝的五官相对陈御裴更凌厉,气场也更具压迫。许是身为妖殿司殿师又时常与妖邪相对,看人总带着一种审视。
陈凝与唐渡见过,开门见山道:“唐道长,虽不知先前你寻的是什么人,不过寻人之事暂且得搁置了。”
他拿手朝图纸上的红圈一点。
峰鸣山。
“不知你们知不知道前几日的天魔交战。”陈凝道,“刹冥台卷土重来,隗圣殿携魄天炽火攻上九霄,占领了峰鸣山,虽说此事还未波及到人界,恐怕也是躲不掉了。”
唐渡神色微微异样。
今日在茶摊处听到的闲话,会和娄弦有关吗?隗圣殿与她又是什么关系?还有那魄天炽火……
娄弦从未向唐渡隐瞒她的身份,可如今这一切,唐渡又觉得对她不够了解。
陈御裴听得云里雾里:“魄天炽火我倒是有所耳闻,可这个隗圣殿又是谁?”
陈凝道:“刹冥台新上任的尊主。”
陈御裴追问:“那原先那位呢?”
陈凝摇头:“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情况,原先那位总不以真面目示人,只知是个女子。”
“隗圣殿刚上任便开始造势,又得魄天炽火,怕是和十年前一样起了内斗。”
听到此处,唐渡下意识蜷了手。
陈御裴诧异:“十年前他们也曾内斗过?”
陈凝解释:“十年前娄焱被背叛,刹冥台从此由一女子掌手,那女子嚣张跋扈,凭魄天炽火为非作歹,也同这隗圣殿一般招摇撞市。”
陈凝后续的话唐渡已听不进去了。
只听到他说:“唐道长,京都不可沦陷,是以我们得早做准备。”
三界之中人界实力最薄弱,隗圣殿想是先拿下天界再来收拿人界。
趁天魔交接大战,作为妖殿司殿师得早早做好准备。
陈凝不知唐渡在想什么,见他沉默半晌,良久才说:“我想见隗圣殿。”
唐渡说的认真,陈御裴却大惊。
他虽对这些事了解的不多,可既能攻上天,想必对方不可小觑,唐道长不过也只是个捉妖师,怕不是隗圣殿的对手。
陈御赶忙道:“你见隗圣殿做什么?父亲言下之意是早做打算,不是叫你打草惊蛇。”
唐渡自然明白,只不过……
“我想找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知道在哪儿了。”
……
姒地殿常年积雪,无春夏,便是外头入了春,山脚下还是白茫茫一片。
苍邺将斗篷盖在了娄弦身上,顶着风雪朝姒地宫走去。
卸鳞甲的伤口又疼又痒,风雪往衣领子里钻,冷的令人麻木。
天宫大门在前,一仙娥站在门口,她见到苍邺并不意外,似乎是早就在外等候。
不等苍邺说话,那仙娥先道:“娘娘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苍邺望着仙宫大道,随仙娥朝里走去。
宫殿内不觉寒凉,瑶池泛着鳞鳞光波,仙鹤飞舞,远处传来叮当舞曲声。
琉璃瓦映着栩栩流光,仙雾缭绕,绕过瑶池,入姒地宫桃园,桃树相映,隐隐绰绰看见一女子坐在树下饮酒。
桃瓣落了一地,凌乱相在女子散开的裙摆上。
仙娥微微颔首,还未说话,那头的女子便道:“来了。”
她起身,裙摆上的桃瓣簌簌落下。
姒地生得一双细眼,看人时总觉带笑,朱唇轻点,恰到好处的神气。
她走到苍邺身后,抬手点在娄弦眉心,一道莹光微亮。
良久,她收手转身:“九巨山脉破封后,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命定。”
“便是你与我,也逃不过这命数。”
姒地又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执起白玉酒壶,仰头饮入。
“如今隗圣殿得了魄天炽火,不日就要攻上九霄。”白玉酒壶在姒地手中一转,轻轻稳住,“能战隗圣殿的,或者说,能战魄天炽火的,唯有娄弦。”
苍邺凝声:“娘娘能救她?”
姒地早知苍邺此行意图。
当初将娄弦困在九巨山脉本也是天道所指,更何况她善念未毁,人间一遭也叫她成长不少。
人,她本就打算救的,只不过……
“如今她体内魂珠俱散,若想重生,便要毁其部分。”姒地道。
苍邺紧问:“何叫毁其部分?”
姒地又道:“她有魔族血脉,又有人族血脉,如今身死,毁的便是□□凡身,将肉身彻底毁灭重塑,便得魔道。”
“只那魄天炽火,怕是不能得了。”
重塑肉身,洗尽血脉,娄焱血脉相承的魄天炽火自然不能重获。
姒地意味深长看了苍邺一眼,意有所指道:“命数,就是如此。”
苍邺笑了笑,浑不在意说:“那便听娘娘的,以弦弦的性子,恐怕宁愿入魔道也不愿咽下这口恶气。”
姒地犹豫一瞬:“当真决定了?”
苍邺将娄弦抱在怀里,垂眸细看。
他嘴角隐约上扬,将她的眼,鼻,唇,仔细看了个遍。
弦弦长得真好看啊。
静静睡着好看,嚣张跋扈好看,冷声怼人也好看。
苍邺觉得,拿一身鳞甲换娄弦性命,是这世上最值的事。
他将怀里珍视的人交给姒地,满是郑重:“娘娘,有劳了。”
他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可答案却是明了。
……
隗圣殿是个野心极重之人,峰鸣山首胜叫他信心大增,手握魄天炽火,不日就能攻上九霄。
他做了万全准备,底下有守卫来报,说是有一道士在门口不愿离去,要见尊主。
听得“道士”二字,隗圣殿面上尽是从容。
想起娄弦临死前绝望凄凉的神情,心中更是畅快。
若非是唐渡的选择,他的进程恐不能推进如此之快,于是爽快随守卫出去相见。
这是唐渡第一次来刹冥台,原以为见隗圣殿不易,谁承想不多等,他便从里边出来了。
事成者必是洋洋得意。
隗圣殿步伐轻快,衣袍猎猎有声,笑容满面从石阶上下来。
像是见到老朋友般热情,隗圣殿笑问:“唐道长,有何贵干啊?”
不知怎的,唐渡只觉隗圣殿的笑带着称心快意,仿佛是多年的苦心经营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唐渡知隗圣殿与娄弦不对付,做不出热情的神态,开门见山问:“娄弦去哪儿了?”
隗圣殿诧异:“怎么?她不见了?”
这哪里是意外她不见了,分明是带着窃喜。
隗圣殿讽笑的表情融在唐渡眼里,他面色发冷,低声又问一遍:“她去哪儿了?”
隗圣殿自不把唐渡当成威胁。
得了魄天炽火,天底下还有谁能与他作对。
隗圣殿收了笑,以居高临下之姿看着唐渡:“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略有些惋惜:“大概,也许是死了。”
死了。
唐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来,总觉得胸口处有一团焰火在熊熊灼烧。
莫名恼火。
有一瞬间似喘不上气,他紧绷着唇角怒视隗圣殿。
什么善人义士大慈大悲,这一刻都化为粉碎。
他忽而起势画符,召出妖幡,明知自己不是隗圣殿的对手,可仍挡不住心中的杀念。
隗圣殿心平气和看着唐渡,也不出手,只轻飘飘提醒道:“不是你选择放弃她的么?”
在她唤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
你想着自己来迟了,总有机会弥补。
可是哪有这么多机会。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害死她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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