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菲罗斯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着，晕眩的后遗症渐渐消失，融入大脑纷乱的回忆中。
他翻看着他和莉莉丝的过去，直至日出时分，隐在黑暗中滞涩的灰尘在一点点扩大的光线下暴露无遗。就像巴菲罗斯，在彼此的心知肚明中，再没有躲藏的必要。
静默的雕像在莉莉丝拉开房门的那一刻活动了起来，委委屈屈地凑了上去。
巴菲罗斯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这么细声细气的声音：“我都快要枯萎了。”
莉莉丝用双手揉揉惺忪的睡眼，歪着头，头上一撮呆毛翘上天。
呆毛随着莉莉丝打呵欠、伸懒腰的动作左右摇晃，不住勾引着一只邪恶的恶魔伸手上去。
“啪”一声无比清脆，打在巴菲罗斯的手背上。
莉莉丝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要枯萎了怎么不去找你的辣椒兄？还有蘑菇家族？昨晚你可是很火热呢。”
巴菲罗斯呼吸一滞，心神荡漾。
莉莉丝看恶魔这一脸傻笑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想好事，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
之后的流程就无比熟悉，吵吵闹闹之后再黏黏糊糊。从魔渊开始，这样的日常基本有几个月了吧，巴菲罗斯数不清。
恶魔的心渐渐柔软，被莉莉丝捏起的肌肉却变得坚硬。
他们似乎回到了之前，回溯到凯尔王城之前的时光。谁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旅馆的争吵、一路的跟踪，当然还有昨晚情不自禁的吻。
巴菲罗斯嘴角忍不住上扬，一脸回味。
莉莉丝背过身，对着两个打开的卧室门，疑惑地发问：“辛西娅姐姐和爱琳姐姐去哪里了？”
巴菲罗斯的声音甜蜜蜜的：“她们啊，早就起了，还是跟我打过招呼才走的。”
“还真是精力旺盛的强大女人啊，我也要像她们学习才行。”莉莉丝感叹道。
巴菲罗斯咽下了未出口的话，转而跟随着往外走的莉莉丝，寻找着她脑袋上翘起的头发。
啊，被抚平了。
一点微妙的失落湿漉漉地黏着巴菲罗斯，在门外阳光撒落下来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得温馨的平静氛围被一阵吵闹横插一脚。
莉莉丝仔细一看，怎么又有一群兽人在房前围成一圈？不会是阿呆突然不呆了，来讨回他的房子吧？
见她前来，兽人圆圈自动拨开一个裂口，里面是一个抱着孩子的人类女性，一个雌性狼人正低声安慰着她。
巴菲罗斯是从眼泪开始认识这个狼人的，昨晚她在自己烧焦的房子前伤心地哭泣，如今也不住擦拭着眼泪。
从周围兽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莉莉丝拼凑出事情的经过：妇人听回去的士兵说兽人聚落有魔法师，于是带着自己患病的孩子前来。
她趟过清早的露水，或许也走过夜晚的繁星，从一个比梅林村还要远上一点的地方走过来。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眼神不住地颤抖着，急急忙忙地表明自己会一点魔法。
妇人向莉莉丝投过去一个哀求的眼神。
妇人其实很少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她一向是沉默的，沉默到有些麻木，像一座山一样。按照人生的既定轨迹，光明神赐给她一个孩子，于是她脚下生了根，变成一棵大树，坚韧地生长着，为风霜雨露而摇晃。
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一个女孩意味着她上不了学、做不了骑士，意味着她会和她的母亲一样逐渐沉默，沉默到有些麻木。所以她只能祈求她的健康。
或许是她太不虔诚，祈求并没有起效。想也知道，光明神也不能听见每一个人的愿望吧。
可怜的孩子被黑暗侵蚀，饱受苦痛，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日复一日的心痛中，她开始习惯别人可怜的目光，学会了如何露出哀求的眼神。她也学会了撒泼，一般是用来对付那些劝她再生一个的人们，这里面有她的丈夫，有她的邻居，有小镇教堂的神父。神父说不幸降临世间，是既定的命运，不如早点解脱。
她想，怎么会呢，哪里有这样的命运。一定是她不够虔诚，她要变得虔诚，于是她开始日日祈求。
就像现在她祈求莉莉丝一样。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个笑容来，仔细地检查着她怀里气息微弱的小女孩。
面色苍白，嘴唇乌黑，一只眼睛只剩眼白，脖子和手腕上突出的血管呈乌青色。是很典型的、被黑暗力量侵蚀的症状，除此之外，女孩的躯干很瘦小，全身肌肉萎缩，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肤附在骨头上，凝神细看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黑气。
莉莉丝紧皱起眉头，她能感受到，女孩的生命力在逐渐枯萎，似乎在被一个无底洞不断吸收着。
而且这黑气很眼熟，似乎在哪里出现过。莉莉丝决定问问同属性的恶魔。
她传心声给巴菲罗斯：【这个黑气，看起来和恶魔有关，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虽然我们恶魔是暗黑系的，但也不是什么黑暗的都和我们有关吧。】
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莉莉丝扯出一抹笑容，安慰着妇人，又捏捏女孩冰凉的小手。
女孩的手颤颤巍巍地举起，牵引着莉莉丝的目光。莉莉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的脖颈处，眼眸骤缩。
细细的黑气绕着女孩纤弱的脖颈流动，像一个不详的预兆，随时都能绞断她的生命。
莉莉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到冰凉的黑色细链，这个动作牵动着原本隐在女孩宽大衣服下的项链。
“等等，这个十字架项链……”莉莉丝瞪大了眼睛，脑海中有尘封的思绪在松动，于是她艰难地回忆着，试图把它们都拔出来。
妇人赶忙接道：“是镇子里的教堂发的。”
镇子里的教堂……
大脑中响起一阵呼啸的轰鸣声，像是街上急匆匆的马车冲向莉莉丝，而她却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再次回到了凯尔王城的夜晚，那个瑟希告诉她，她拿走了教堂外的十字架的晚上。
哗啦一下，思绪如纷纷扬扬的大雪般淹没了她。
中央教堂的画里并没有十字架……中央教堂在四五百年前建成……
没有人知道十字架是哪里来的……想建就能建……为了处刑方便……
处刑……女巫审判的十字架……三百年前……
等等，这中间一两百年到底少了什么？！为什么十字架像是一个外来物一样凭空出现在历史中？
莉莉丝不知道，巴菲罗斯，瑟希不知道，莱欧不知道，所以它就凭空出现然后所有人都接受了它？
没有人质疑，是因为都不知道，还是因为不能说？
等等，边镇的十字架，莫里斯的护身符，不都是因为突然出现的……
【黑气。】
巴菲罗斯面色凝重地和莉莉丝对视一眼：【有残留的恶魔气息。】
莉莉丝皱眉，她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恶魔：【那在开学仪式上解放的其他恶魔呢？】
【他们才没那么无聊，搞这些有的没的，恶魔的作风一向是不服就干。而且刚解放这么几天，都不够他们和鸟人打个爽的。】
【也是，】莉莉丝附和道，【你们看起来也没有这么聪明的。那还剩什么其他聪明一点的恶魔吗？】
【没吧，中央教堂里豢养的恶魔不是已经被我吞噬完了？连带着神殿的锁链和黑气全都没了。】
黑气……被黑暗侵蚀……等等，莱欧是不是瞎编过一个剧本说自己不幸被黑暗侵蚀？
巴菲罗斯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有哪里不对，于是他当即把记忆共享给莉莉丝：【也许用光明宝石可以治愈。】
莉莉丝倒吸一口凉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不对，光明阵营胜利好几百年了，恶魔都消失了，其他魔法生物没有纯粹的黑暗力量……一个被黑暗侵蚀的可怜学徒，他们为什么不感到奇怪？】
莱欧的下意识编造，瑟希的含糊其辞，骑士团的默认……
那只能是因为……
他们对上了目光，惊恐的眼睛里闪过同一个想法。
【他们根本就知道！】
沉默蔓延了太久，令妇人的心一点点下坠。她不愿面对那个最坏的结果，只能一遍遍地祈求。
“请圣女大人救救她吧！”
莉莉丝微怔，立刻摇头否认：“我并不是光明圣女。”
妇人不说话，只是一味盯着她别在身后的魔法长杖顶端的、硕大的光明宝石。
算了，莉莉丝在内心叹气，随后示意巴菲罗斯配合自己。
“光明，治愈。”
平静的声音响起，光明宝石的刺眼亮光猛然间扩大，笼罩着小女孩，也掩去了巴菲罗斯如旋风般吸入黑气的动作。
丝丝缕缕的黑气被白光包裹着，小女孩脖子上的十字架在嗡鸣，纯黑的细链在扭动着、挣扎着。
宝石随着四散的亮光融化在空气中，连带着十字架项链都化为灰烬。
虚弱的女孩睁开眼睛，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尽管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像一棵干枯的树，但粉白的嘴唇、顺畅的呼吸、有力跳动着的青色血管，都像嫩绿色的新芽，让她再次焕发生机。
莉莉丝目光一凛，果然是十字架！
还没等她补足自己链条上断掉的推测，就被接近破声的感谢震撼到。
莉莉丝实在不懂如何回应，只好紧紧握住那个原来是魔法长杖的普通木棒，用力地微笑着。
周围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隔着一根木棒，小花激动地握上莉莉丝的双手。
“圣女大人！”妇人抬头喊她。
这个称呼总会让她想起和大天使令人牙疼的对话。
莉莉丝有些无奈：“说了多少次，我不是……”
等等……莉莉丝眯起眼睛。她准备试一下最屡试不爽的一招。
莉莉丝干脆把木棒扔开，指尖绽放出纯黑色火焰，在空气中滑过一道不祥的黑暗轨迹。
那无疑是黑暗的象征。
妇人和兽人们脸色微变，陷入了沉默。
巴菲罗斯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内心在疯狂尖叫：莉莉丝终于昭告天下她属于黑暗了，四舍五入那不就是承认她属于我了！
那妇人迟疑一会儿，抱歉地朝莉莉丝鞠了一躬：“那，黑暗圣女大人？”
莉莉丝不由得想笑，怎么和那群士兵表现完全不一样啊，一点反差感都没有。
“你们不是信仰光明吗？光明神殒落了就不信仰了？”
妇人眼睛微微睁大：“光明神殒落？怪不得最近这么不管用了……”
她原来也是不信的。可后来她才明白，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人活着，总要找个盼头，为了这所有的苦楚，也要咬咬牙继续。
“总要留着条命，一直活下去才行。”
这个答案似乎太过沉重，重重地砸在莉莉丝的心头，砸得她说不出话来。
妇人还在连连道谢，突然间又说出一句来：“这孩子的命是圣女大人您的了。”
莉莉丝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于是她的表情就那样似哭似笑，不伦不类地挂在脸上。
“不，是她自己的。你的命也是自己的。还有，我并不是圣女，我是个女巫。”
“女巫？”妇人沉默良久，表情有些挣扎，终于开口继续，“在我小时候，大人都吓唬我女巫都是坏人，会把我抓走。”
“那现在呢？”
“我有点后悔也这么吓唬过这孩子了。”
沉重的、几乎能把莉莉丝压倒的重量化作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飞走了。
莉莉丝终于畅快地笑起来。
“明天，或许是明天的明天，女巫也许会统治世界呢。”
随后，她郑重其事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好好活下去，见证那个明天。”
妇人紧抿住嘴，拉着小女孩朝莉莉丝鞠躬道谢，在再三催促下终于离开了。
莉莉丝长呼出一口气，那么肉麻又矫情的话说出来连牙都要酸倒了，可是对上一双历经岁月洗礼的、温柔慈祥的眼睛，就只剩这一句话可说。
而她要好好活下去，创造那个明天。
中秋节快乐！没想到吧，这个ip地放假是放中秋节第二天的。
复习还差得多，不过肯定能搞完。说实在写到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写，短暂的铺垫快要结束了，所以目前就是希望能早点完结，争取在下个月吧，但是只能是争取了。越写越觉得自己写得离谱，感觉这不好那不好，所以说下一本再修正吧。啊，有一个西幻万人迷脑洞，大概会排在同人后面，就这样。
总之，感谢各位的阅读和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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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善的黑暗圣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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