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双刀的刀客不算多，之前祝洵清匪时就算遇到双刀的匪徒，也不过是他们信手抓来的武器，而并非真的有什么相辅相成的招式。
所以提前获知谢小米有这一防守，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有所裨益的警戒，祝洵想到孟钰并没有提起这点，可能是没见过，也可能是忘记了，而严墨却记得。
记性好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天赋，但某种程度上也不完全是好事，比如那些经历过的痛苦也会在反复辗转后越发清晰，这时天赋也变成了惩罚。
孟钰终于被魏宁抓地失去耐性：“快，快，阿洵，把小宁接走……你孟哥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么折腾的人，诶，我说，同样是新兵，阿洵也就比你大一岁，怎么就成熟稳重那么多？”
魏宁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也许，一年后我就能像阿洵哥这么稳当也说不定……”
孟钰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保佑，这一年快点过去吧！”
这时，江羡来到了校场，徐立还没有踪影，但江羡好像并不意外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也没再多言什么军魂或是规则，而是直接开始了交锋会，换一个角度看，不同队对规则的理解程度可能也不同，这种差距也是他想要去对比正视的。
甲队和乙队站在了校场中央的位置，有兵士抬上来木板，木板上有相应的心算题目，一共十道，对参会的两队是完全相同的。
乙队出列的果然是阮明，他客客气气地对严墨行礼，两人并坐一排，在一柱香的时间内通过心算得出答案，并把答案写在纸上，由江羡身边的另一个亲卫亲自查验批改。
一柱香的时间对于围观者很长，大部分兵士还是事不关己，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去看那些题目。
祝洵不擅长心算，但从小到大也算操持着与何道人这个小小两口之家的吃穿用度，日子过得虽然算不上拮据，但也常有出多进少的时候，免不了一番精打细算，所以看到这些题目倍感亲切，只是她和你擅长用算盘，心算精度与敏捷度都会下降。
而一柱香的时间对于参会则是迅猛飞逝，严墨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急促，但在阮明对比下，确实小巫见大巫。
阮明逐渐控制不住扳手指的冲动，因此受到多次警告，越警告就越慌乱，而自己的慌乱无法遏制后，他就转而想去影响严墨，但又怯于违规而尽量克制。自己想答题与不想让别人答题两种情绪搅和，时间更加不够用了。
鸣金声预示着时间已到，最后结果是严墨答对了八道题，一题答错，还有最后一题空缺。而阮明那边则只对了五道，但他只答了六道，已经有兵士悄声在说其实阮明也没差严墨多少。
祝洵倒不在意那些声音，如今的结果已经远超预期，特别是看到严墨自责的神色后，她更是把激动与感恩情绪宣泄出来，陪着身边一蹦三尺高的魏宁一起上蹿下跳。
可很快有了新的变数，检查答案的亲卫兵提出了一个疑问：“江小将军，严墨与阮明错的是同一道题，而且连错的答案都一样。”
很快围观的兵士们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一个猜测，其中一个抄了另一个的答案，连错都错的一样。
遇到这种情况，相关人可能会有两种反应，要不然拼命自证，要不然先跳出来指责以致自己于高地。
而往往问心无愧的人更偏向前者，耍赖得逞的人更偏向后者。
祝洵不想陷入这种纠缠的陷阱中，她在回忆刚才答题时的蛛丝马迹，阮明确实有些意味不明的抓耳挠腮，完全也可以理解为刻意的左顾右盼。
但没等她陈情，阮明以及乙队的其他人就已经率先抓住了情绪点：“为什么严墨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答出这么多题目，一定是因为他只算了后半部分，前半部分是照搬阮明的答案，所以才会抄到同样错的答案。”
兵士间起起伏伏的讨论又绕回了刚才的论断：“我就说他俩没差多少吧……”
严墨这么敏感的人当然受不了这种指摘，本就波动的情绪更为坍塌，顺着情绪也口不择言起来，直接反驳道：“明明就是你一直在看我的……你血口喷人……你……”
阮明完全没了最开始的客气，好像嗅到血的猎犬一般兴奋又嫉恶如仇：“要说还是你爱栽赃人吧，你之前对大黑……人家明明是帮你，你却……你这嘴里能说出什么实话，对不对……兄弟们……”
人群中有人起哄喊对，也有人嬉笑，答题与抄题的问题已变得不太纯粹，逐渐引申到严墨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标签上。
祝洵在人群慌乱中感受着人言可畏，甚至有些起哄架秧子的人可能昨天还对着自己有说有笑，群体效应总是带着一种荒谬又愚蠢的走向蔓延，本来就不讲逻辑，自然也难以找到突破点。
而江羡就平静地观望着这些喧闹，满眼都是爱莫能助，祝洵想起他曾经说过，他多次明示暗表，大家对严墨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那里。平时这些偏见也许不显山不露水，一旦混入群体冲突中，偏见得到莫名的滋养，竟然能以正义的旗号宣之于口。
严墨脸上有种放弃挣扎的颓然，对所有蓬勃而来的恶意照单全收，不再有任何言语的反击，他与大黑之间那说不清楚的仇怨终归永远无法翻篇。
祝洵不愿再看情绪的偏移，问题还应聚焦于最后的比拼上，先发制人的人可以掌控情绪具有优势，把后来者拖入自证陷阱。
但很多人忽略了，后来者同样也有优势。
“阮明，既然你说前六道题都是你自己答的，那么剩下的四道题你自然也不在话下吧？”
阮明急于对前半句进行肯定：“当然！”
祝洵道：“江小将军，乙队的各位同袍，还有在场的各位兵士，过往之事争议再多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意气，没有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抄袭，不如我们甲队先退一步。”
阮明一副得意不饶人的气势：“说下去……”
祝洵接着说道：“恳请江小将军再给一柱香的时间，让阮明答后四道题，如果他答对的个数多于三个，我们自动认输。阮明这次独立答题，时间充裕，而严墨的答案早就承交，自然也不存在借鉴阮明的可能，我想没人会再有异议吧！”
祝洵听到人群中的孟钰带头喊话：“天啊，再多一柱香，还就四道题，这不给白送一样，要是还纠缠，很难不怀疑之前的题到底是不是自己答的，对吧……”
兵士中不乏正义之士，但正义的标准却特别弹性，有很强的群体效应，况且这样对赌的热闹，没人不想凑，渐渐主流言论就变成让阮明独自把空下的题目答完。
江羡也相应出声：“我觉得这个法子好，阿洵果然聪慧。”
祝洵不知该感谢刚才另一种情绪做主流时，江羡没有盖棺定论，还是该责怪他无情，看着严墨处于众矢之的，却到现在才出声。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江羡作为主帅，过于干预其实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很多传言，越压抑越反弹，而对于祝洵来说，她也更习惯自己来解决问题，靠别人去拯救自己的立场终究是下下策。
既然江羡已经发话，在校场喧腾的声音也就落在了地上，亲卫兵又燃起了一柱香，阮明面露菜色，但一时又实在挑不出理来，他不明白不是在计较那道错的相同的题目么，怎么又让自己做剩下的题目，话题怎么就偏了，刚才他明明没提后几道题的事儿。
香烧掉一半时，他意识到了自己刚开始忽略了什么，也明白当下忘记了什么，他看着那四道题只觉得昏天黑地，每道题都是祝洵对他的算计，直到鸣金时也没能从这种沉溺感解脱出来。
结果带着一种讽刺性的荒诞，阮明竟然一道题都没答出来。
就连有些兵士这会儿才有人回过味儿来：“严墨跟着江小将军天天处理这些粮草安置的军务，怎么会抄阮明这个三脚猫的。”
“我看抄袭的其实是阮明才对，恶人先告状。”
“严墨竟然这么厉害，那些题目我看了只觉得头昏眼花，他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基本做完，简直神算子。”
从今日开始，严墨身上的标签就多了一个，一个本来就能更贴切描绘他的标签。
其实有些事实一直摆在那里，但是如果别人不愿看到，争论再多也没有实际意义，看起来给阮明再次答四道题目的机会是祝洵队的让步，但有时表面退后一步，才能让更多的声音进来，让更多的视野出去。
顾小枫全程没有发声，他其实很恐慌这种场面，解释与被解释，证明再被证明，也是他最近经常苦恼的事情，偶尔他会听到安南军旧部的人抱怨顾将军叛逃云云，再加上徐立之前对顾将军叛降的论断，他的情绪已然紧绷又失重很多次。
祝洵的从容与坚定，让他敬慕又为自己汗颜，有时候有些问题争论下去确实没有答案，那为何又让自己深陷其中呢？
严墨默默走回祝洵身旁：“阿洵，你这么对赌，可曾想过阮明答出后四道题目该如何？”
祝洵道：“我没想过，因为我相信你，你尚且吃力，他在情绪大起大伏后更难招架。”
严墨低声说道：“也许，他们说得是对的，我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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