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咔——”
超市后门口的白炽灯闪了几闪,又重新恢复平稳。
一袋大米被人拖在货车车厢底板上摩擦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袋装大米被人靠在车厢壁,张阿姨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短发茬里密密麻麻的汗,叉腰喘着粗气问站在车下的人:“素素啊,你还能搬吗?我们要不要一起休息一下?”
站在车下面的人重复她的动作,用毛巾擦着素白脸颊上不住往下流的汗水,抬起眼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瞳,眉毛淡淡的,配着清凌凌的眼神和突出的眉骨,给人一种疏离感,偏偏眼下卧蚕明显,配着小巧精致的圆润鼻头,还有肉感适中的嘴唇,疏离感与亲和力交织,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看一遍是疏离的,再看一遍又是温和的,但这两种感受又都如同雾里看花始终不确切,于是又想再看一遍,看完一遍又一遍,等反应过来时这张脸已经被刻在了心底。
只单看脸的话会以为她是那种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结果走近一看,嚯!比身高168穿着鞋后170的张阿姨还高出大半个头,小小的脸,长条条的人,只是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
张阿姨第一次见到她,心里想,啧,现在的小女孩一个个为了减肥,为了那个什么魔鬼身材,都不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身体会坏掉的。
张阿姨以为的瘦弱小姑娘是来应聘收银员的,结果是来应聘卸货工。
张阿姨没忍住和人事犯嘀咕:“这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随便来个风一吹就能跑走的,能行吗?”
结果没想到,这看着瘦弱的小姑娘,撸起袖子来手臂上是精实的肌肉,左右肩膀各扛一桶饮用水上二楼气都不带喘的。
要知道这这一桶水下来差不多得有四十斤呢。
张阿姨以为她不爱吃饭,第一天和她一起卸完货,去超市食堂吃饭,这小姑娘连干三大碗,三大碗饭顺着她的食道落到肚子里,小腹还是平平的,不见鼓。
张阿姨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的肚子,怀疑这小姑娘的肚子莫不是个无底洞,那么多饭菜一掉进去就没了。
察觉到张阿姨的眼神,倪素看向她,疑惑的问她:“阿姨,怎么了?”
张阿姨打量她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妹子,你吃饱了吗?”
倪素:“差不多。”
张阿姨当时以为她是吃饱了的意思,相处久了和倪素熟悉后才明白倪素口中的“差不多”的意思是——还可以再来点。
张阿姨是自己和出轨的前夫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才来做卸货工,这工作劳累费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女人不愿意去做体面轻松的工作,出来干这个啊,还不是因为这个累是累了点,但是来钱快,推己及人,觉得倪素也不容易。
张阿姨长叹一声:“妹子,你长得可真年轻啊,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长得跟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似的。”
真·小姑娘·倪素:“我刚满十八。”
张阿姨:“……”
张阿姨抬手往后顺自己的短发茬,想借此动作来发泄自己的尴尬,然而还是很尴尬:“啊……是这样的啊,十八啊,比我家闺女才大六岁,如果遇见了,她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呢,你这都得叫我阿姨了,我姓张,你就叫我张阿姨吧。”
倪素点点头,抿了抿唇,叫了声张阿姨。
张阿姨说完才回突然意识到,倪素只比她女儿大两岁,却为了钱出来做装卸工,要知道,张阿姨自己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虽然那时候读书稀烂,但向父母要钱可从没空手回来过。
张阿姨紧紧闭着嘴,在倪素转身的时候,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低声骂了自己几句。
“死嘴!破嘴!不会说话就干脆闭上嘴。”
从此张阿姨对倪素多了分关注,一开始以为她过了这个暑假开学了就不会再来,没想到开学后只要有空,她都来兼职做卸货工,一直到现在。
张阿姨好奇,张阿姨抑制了自己的好奇,张阿姨没问。
张阿姨和倪素说完休息之后,靠着车厢壁平复着呼吸,看着倪素在惨白灯光下单薄的身形,明明知道这是错觉,人家倪素提起一袋五十斤大米和提小鸡崽一样轻松,但这不影响张阿姨觉得她可怜又可爱啊。
“素素啊,明天有空吗?到阿姨家来吃饭,小米一一直念着好久没看到素素姐姐了。”
小米一是张阿姨的女儿,和前夫离婚后,女儿就改成和她姓,现在、未来她的名字都是张米一。
倪素沉默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张阿姨的错觉,倪素微微撅着嘴,有点委屈的样子。
张阿姨晃了晃神,再去看,倪素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是错觉吧?
张阿姨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素素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倪素摇头说:“没有。”
没有吗?其实是有的。
只是那些事就像长在了身体隐秘处的伤口,它在腐烂,它在发臭,它不能被人看见。
如果被人看见了,倪素自卑又自傲的自尊心会被击碎,难堪如被全世界围剿。
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的,不是吗?你以为的关注,其实没有那么多人在意。
可是倪素在意,倪素真的很在意,这是她自觉如烂泥般人生里所剩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倪素踏着满地清白的月光往回走,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上路灯暗了几盏,一直没人来修,顺着黑黝黝的小巷口往里望,像是盘踞着一只张着大嘴的黑暗怪兽,随时都要扑出来择人而噬。
倪素脑海中闪过一抹深深的红色,犹如黑暗中点燃的最炽热火光,焚尽一切黑暗,焚烧时还带着红月季的浓郁芳香。
倪素本就白的脸上又白了一层,像极了还在素坯阶段的泥塑。
倪素后背冷汗直冒,加快速度往学校走去,快了快了就快了,已经看到学校的一部分轮廓了。
“倪……素?”
仿佛是清晨鸟儿的婉转歌唱,又如大提琴缓缓述来的慵懒爱语,颤动着走在钢琴琴键上的每一声嗡鸣,淡蓝的水珠溅落在光滑的石壁上清脆悦耳,耳蜗深处像羽毛轻轻搔过,直击灵魂的声音,深深刻印进脑海里。
倪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能这么好听,全身上下都麻麻的,仿佛有一股电流在身体里到处流窜,倪素想提步离开,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这个人叫的不是倪素的名字,而是一句能把人定住的魔法咒语。
倪素又想,确实,这个人不就是会魔法的吗?
“嗒———”
“嗒——”
“嗒—”
叫倪素名字的那个人从小巷中走出来,慢慢走到倪素身旁,倪素紧闭双眼,不敢让自己看见来人。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越不是什么好事。
那股好听得让人如同触电的声音又在叫倪素的名字了。
“倪素,很好听的名字。”
当一个声音十分好听时,人会不自觉忽略这道声音主人的性别。
倪素闭着眼听了第二次,才勉强分了丝意识从沉溺的深海里分辨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声音如同天籁的女孩子又在说话了:“倪素,你不说点什么吗?”
倪素脑海里还萦绕着自己的名字被叫的这么好听的想法,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明明明白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怎么现在还主动问了?
倪素心中希望她不要回答,偏偏她回答了。
“我一般不主动向人介绍自己,但你这个人很有趣,让我的心情很好。”
“你应该为能听到我的名字而感到荣幸。”
倪素一脸麻木:“是的,我很荣幸。”
那女孩开口:“华·梦璃·殇·蝶之泪·安吉丽娜·紫陌泪·薇薇儿·冰雪殇璃梦鸢·爱丽丝·安塔利亚·海瑟薇·琉璃·冰晶·蝶影·飞舞·雪·落樱·蔷薇玫瑰泪·殇雪·彩。”
倪素:“你好,华·梦璃·殇·蝶之泪·安吉丽娜·紫陌泪·薇薇儿·冰雪殇璃梦鸢·爱丽丝·安塔利亚·海瑟薇·琉璃·冰晶·蝶影·飞舞·雪·落樱·蔷薇玫瑰泪·殇雪·彩小姐。”
这位华·梦璃·殇·蝶之泪·安吉丽娜·紫陌泪·薇薇儿·冰雪殇璃梦鸢·爱丽丝·安塔利亚·海瑟薇·琉璃·冰晶·蝶影·飞舞·雪·落樱·蔷薇玫瑰泪·殇雪·彩小姐轻轻笑了一下,她的笑声比她说话的时候更加动听,是弹出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错漏的完美琴曲,琴曲里满是弹奏者热情饱满的爱意。
“很好,你是第一个见到我就叫出我全名的女孩子,我宣布,你从此以后我就是我华·梦璃·殇·蝶之泪·安吉丽娜·紫陌泪·薇薇儿·冰雪殇璃梦鸢·爱丽丝·安塔利亚·海瑟薇·琉璃·冰晶·蝶影·飞舞·雪·落樱·蔷薇玫瑰泪·殇雪·彩的朋友了。”
这位名字很长的小姐停顿片刻,然后说:“你也可以叫我华彩,这是你身为我朋友的特权。”
倪素依旧麻木:“我很荣幸。”
一股清淡的青草香混合着微弱的甜香包围了倪素,倪素紧绷着背,如同遇到危险的小动物在警惕。
警惕的倪素听到华彩在说:“我的朋友,你怎么还是闭着眼,是不敢睁眼看我吗?”
倪素闭着眼睛说瞎话:“其实是这样的,最近眼睛不太好,医生让我必须这个时间闭上眼睛休息,不然可能会永久失明。”
倪素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华彩“嗯”了一声,“是不是得闭眼到我离开之后。”
倪素面上闭紧嘴巴不说话。
倪素心里在说——瞎说什么大实话。
华彩可能是真的对她这位新朋友很满意,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就离开了。
“嗒—”
“嗒——”
“嗒———”
清脆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走远。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倪素睁开眼,眼前只有一地明黄色的雏菊花瓣。
倪素低头,看见肩头一瓣明黄。
倪素破裂的世界观从昨天延续到今天,因为华彩的出现裂隙继续扩大。
为什么不敢睁眼看华彩呢?
因为华彩是倪素世界观破裂的根源之一,让倪素对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开始产生怀疑。
世界是真实的吗?
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为什么所有人对身边的异样毫无所觉?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张阿姨半夜醒来:我真该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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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字很长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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