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耐心等待。”
空灵的声音自神邸唇边响起，带着笃定，不知道是一道承诺还是一句诅咒。
宋希声猛地睁开双眸，医疗舱内，只有仪器幽蓝的微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一百年了!抵抗污染物入侵的战争，终于迎来了尾声!我们!胜利了!”激昂到近乎破音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送到他的耳朵。
他花了好一会时间才完全理解这句话。
一股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暖流，迟缓地涌上心口。
战争......结束了？
他可以……回家了？
这个念头让他干涩的眼眶微微发热。
“你醒了？”身侧传来脚步声，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
他脑子慢一拍地反应过来，淡金色的眸子缓缓向右侧滑过去，对上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司......令......”他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嗓子像是被谁用砂纸打磨过，粗哑难听。
得到他的回应，那双碧绿的眼眸漾开笑意，仿佛对他的清醒感到十分满意。一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于星图上指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宋希声却没有任何感觉，就像脸颊上的那只手不存在一样。
宋希声的瞳孔微微瑟缩，一种莫名的恐慌攥住他的心脏。
“抱歉，我忘了你的感知受损了。”对面的人嗓音优雅，仿佛带着一丝歉意。
那人的指尖顺着宋希声的脊椎滑下，精准地抵住后腰那块微微凸起的、泛着不健康淡蓝微光的鳞片上，鲛人最要害的腺体。
下一秒，手指上携带的刺骨的冷意和腺体被强行刺激的剧痛同时袭来！
宋希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牵连着周围空气中无数透明的丝线剧烈震荡，细密的刺痛遍布全身。
房间内，淡蓝色的光芒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体的肌肤延伸而出，最终汇聚在一朵手掌大小，花瓣近乎透明的花骨朵上。
随着淡蓝色光芒流动，花骨朵的花瓣轻盈地张开，精神力凝结成实质的液体储存在花瓣中。
“今天做的很好。精神力比昨天的更加纯粹。”
曲巳指尖自后腰撤开，语气像是嘉奖一个乖巧的宠物，贴心地替他整理了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宋希声死死咬住下唇，克制着因剧痛而想要蜷缩的本能。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后腰的灼烧感疯狂蔓延。
鲛人的腺体承载着精神识海，精神力自精神识海生发，沿着全身筋脉，流转身体各处。灼烧感是精神识海彻底干涸、濒临崩溃的警报。
一些混乱的图像快速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炽烈的火球吞噬整个指挥室，即将焚毁所有物体，他不及多想，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曲巳。
之后是医院中，血腥味和酒精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他作呕。
“司令，哥哥的精神识海……是不是保不住了？” 乖巧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怕，巷音。” 曲巳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和，“他的精神识海是自己毁掉的，不会有多严重的。”
“你为了救我精神识海重创，我会用‘汲灵花’将他的精神力转化给你。这些精神力在你的身上才是物尽其用。”
宋希声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缓解剧烈的头疼。是了，他想起来了，他的身体已经在战争里毁掉了，意识清醒后他就被困在这张床上，终日昏暗的房间让他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反应力也迟钝地像是一只蜗牛。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曲巳，声音低哑：“我的精神识海已经彻底干涸……一个废人，你留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曲巳俯下身，碧绿的眸子凝视着他，像是欣赏一件美丽易碎的瓷器。他的指尖掠过宋希声因痛苦而轻颤的眼睫，动作温柔，话语却如一把利刃沁满寒意。
“你放心，我为你安排了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他们会保证你的精神识海活跃度的。”
曲巳的指尖落到宋希声苍白的下巴，停顿了一秒，手指猛地收缩扣紧，让宋希声的下巴发出一声清脆的“咯哒”声，随后语气低狠地说着。
“宋希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最后到达我身边为我挡伤，救了我的并不是你，而是巷音，他伤痕累累却一直不肯休息守在我的身旁。一直到我苏醒，他才愿意去睡一会。”
“你却借着相似的容貌，自以为弄一身重伤，就能顶替他的功劳，获取荣誉，走上上将军的位置。”
“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永远不会如愿。你的精神力强横，容易暴走，不能进入军队，是巷音自愿放弃进入军队的名额，才让你进入的。现在是你回报巷音的时候。为了他，我也会好好养着你。”
这时，房间响起两声敲门声。
“司令，您参加胜利庆典的时间已经到了。”
“知道了。”曲巳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挺括的军装帽檐，遮住双眸。
他看见，宋希声被他的力道弄疼了，眼底泛起泪光，却还是一声没吭，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如他往日沉静的性格。
曲巳落在身侧的手指不知为何，下意识微微捏紧。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泛上来异样的感受。
宋希声不过是演戏罢了。父母死后，尚且少年的他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伪善和恶意，这样趋炎附势的人他见得多了，不值得他多投入任何情感。
来日方长，他有时间和宋希声慢慢耗，直到他露出真实面目。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干活，我会不定期地来检查你的工作成果的。”
“多亏了你的精神力，巷音是百年来第一个突破S级精神力的鲛人，他今晚才是整个庆典的主角。”
脚步声响起，是曲巳离开了。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通讯器里还在播放着胜利庆典，欢呼的声浪与这个黑暗冰冷的房间格格不入。
主持人介绍胜利归来的军队，民众热情高喊：”祝贺凯旋!”
祝贺凯旋？
宋希声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尝到的只有无边的苦涩。
他本来，应该也是站在那样的队伍里的。
他曾经是族里最有希望的年轻一代，虽然只是B级精神力，却因为出色的作战能力备受瞩目，但在军校的一次模拟训练中，为了救下队友，患上精神识海紊乱症。
星球征兵时，宋巷音在征兵名单里，当时宋巷音因身体体弱多病，父母便让他用宋巷音的名字，加入了A级战队。
他遇到了如同曜日般耀眼的曲巳，那个拥有罕见S级精神力、战功赫赫的曲巳，陪着他从将士一步步走到司令的位置。
他像飞蛾扑火般爱上了他，以为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甚至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要保护曲巳，哪怕代价是自己。
现在，代价来了。
他低咳两声，眸子扫向盛放到娇艳的“汲灵花”，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他真的......有些累了。
既然曲巳要好好滋养自己的心上人，就让他一次滋养个够。
他不想再奉陪了。
宋希声艰难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指尖抚上自己那曾经温养着精神识海的腺体，如今只剩一片灼烧后的死寂。
但在这片死寂的最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暗金色的光泽，悄然凝聚。
胜利庆典主会场，热闹非凡。
站在曲巳身旁，享受着万众瞩目与曲巳温柔注视的宋巷音，脸色骤然煞白，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
“巷音！”曲巳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了？”
宋巷音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制服里，声音颤抖：“哥哥……哥哥他自毁了晶核！”
曲巳猛地攥紧了宋巷音的手臂，力道大得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一向沉稳的声音出现了急促：“你说什么？！”
“我和他是孪生，血脉相连……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体征……在急速消失！”
“不可能！”
曲巳沉声打断，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猛地转身，一把推开身边簇拥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医疗舱的方向冲去，将满堂的繁华与喧嚣，彻底抛在了身后。
当他踹开医疗舱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宋希声双眸轻轻闭着，安静地躺在医疗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苍白如纸。
那些曾经连接着他身体的淡蓝色精神丝线已经全部断裂，和“汲灵花”中的精神力一同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宋希声！”曲巳冲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颈侧。
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但已经越来越微弱。
后腰处曾经泛着淡蓝微光的鳞片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医疗官！立刻抢救！”曲巳的声音冷硬。
跟随而来的医疗团队迅速展开抢救，但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司令，鲛人晶核自毁是不可逆的过程。”首席医疗官低声汇报，“宋大少爷的精神识海已经......彻底崩塌了。”
“他的精神识海没有遭受过真正的重创，怎么会这么快崩塌？”
闻言，首席医疗官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怪异，但很快低下了头解释道：“宋大少爷的精神识海早就破碎不堪，是瞬间爆发出所有精神力抵抗S级污染物火离的攻击造成的。”
“如果在刚刚损毁时就进行急救，也许还能维持一两年时间。”
“怎么可能？”曲巳咬紧牙关，眉宇间写满惊疑，“他一开始找我借医疗费的时候那么正常，不可能是精神识海受伤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住一丝理智，继续命令：“给我用最高规格的医疗方案，调用所有资源！必须救活他！”
医疗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按照命令继续开始抢救。
他紧紧握住宋希声冰冷的手，“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曲巳看着宋希声毫无生机的面容，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宋希声好像要永远离开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最终，医疗官的动作停住，他们触碰的身体从指尖开始，逐渐透明，分解为无数闪烁着冰蓝色微光的光点，如同星际粉尘，缓缓升腾，宛如一场逆向的落雪，美得惊心动魄。
他们放下手中工具，无声地看着这场独属于鲛人死后肉身的“能量化”。
分解产生的光点蕴含着鲛人最本源的生命能量，会逸散到周围环境中，滋养万物。
若在海洋中进行，能催生一片丰茂的海底森林；若在陆地上，其周围的植物会瞬间开花结果。
曲巳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那消散的星光，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他碧绿的眼眸微微震颤，手指捏紧仓壁，看着逐渐逸散的光泽，冷声命令：“立即封闭所有门窗，不准留有任何缝隙。谁要是慢一步，我就砍了他的脑袋喂污染物!”
一串光点略过了所有人的视线，穿透过墙壁，悬浮暗夜中如点点萤火。
宋希声只感觉身体前所未有过的轻盈，一切嘈杂的声响都在慢慢消逝，眼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意识就被硬生生扯进了一道漩涡，经过漫长的混沌，忽然一道清脆的锁链碰撞声撞入他的脑海。
“你醒了？”一道带着些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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