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清晨的风裹挟着寒气,卷起昨夜未化的残雪,又将那雪末子抛向半空,雪花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被一股脑儿推进县衙敞开的大门,竟似在这肃穆的公堂之内,又凭空下起了一场小雪。
寒意无孔不入,穿透姜逢单薄的衣衫,直钻入骨髓。
“经本官连日详查,多方取证,现判定,姜逢、叶衔青二人,合谋毒杀云州富商李茂财,罪证确凿,依《南胤律·刑律》,谋杀罪成立!现将两名案犯押入死牢,择日——”
公堂之上,知县钱如海肥胖的身躯裹在厚厚的官袍里,呵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威严,冰冷的目光扫过堂下站着的两人,重重吐出最后两个字,“问斩!”
“啪——”
一声惊堂木,混着风雪带来的冷气惊得姜逢一个冷颤。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叶衔青。他站在堂下,依旧背脊笔直,神色冷峻,双眸一金一蓝,似深潭藏雪,叫人辨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是冤——”
“枉”字尚未出口,身旁两名衙役已猛地朝她腿弯处踹来,剧痛袭来,姜逢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同时胳膊被粗暴地反扭到身后,一股蛮力将她死死按跪在堂下,连抬头都变得困难。
另一侧,叶衔青亦被架起,他却并未挣扎,只是顺着衙役的力道微微屈身,那双异色的眼眸掠过姜逢痛楚扭曲的脸,最终定格在钱如海案前那“证物”上——一枚普通的香囊,几张按了红手印的证词。
“本官已取证确凿,还敢狡辩?”钱如海声色俱厉。
“押下去!”他拂袖起身,面露不耐,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衙役得令,粗暴地拖拽起姜逢。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脑海中急速整理那些混乱的记忆。
等等!《南胤律》……好像有什么……婚约……?
【“……若涉案者与苦主或重要人证存百日婚约,可暂缓刑责,协助调查,直至二人确定心意结发为夫妻或悔婚死生不复相见……”】
求生欲瞬间爆炸般涌起,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
姜逢用她能发出的最大、最清晰、最斩钉截铁的声音,嘶喊出声:
“夫君——!!!”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公堂之上。
拖着叶衔青的衙役猛地僵住,动作定格,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连堂外围观群众的吵闹声都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叶衔青豁然转头,那双熔金与幽蓝交织的异瞳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错愕,如同两道实质的利箭,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了姜逢的脸上,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似是在确认,姜逢说的是否就是他。
姜逢无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也顾不得衙役们如同看疯子般的眼神,她死死盯着叶衔青那双震惊的异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火的钉子,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你我百日成婚令尚在!按南胤律法,婚约期内,涉讼双方可暂免刑责!夫君!你应我啊!”
她的声音在公堂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衔青身上,聚焦在他那双惊世骇俗、此刻却盛满错愕的异瞳之上。
他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
这女人……她怎么敢?!用这种荒谬绝伦的借口?百日成婚令?她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简直是……
“胡言乱语!”一声尖利刺耳的怒喝彻底掐灭了堂外群众的议论声。
钱如海那张圆脸因暴怒而扭曲,细小的眼睛里喷射着毒蛇般的寒光,直直刺向姜逢。
“竟敢在公堂之上妖言惑众!来人!给本官掌嘴!打到她……”
“——谁敢动我娘子!”
一个冷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的意气,清晰地截断了钱如海暴怒的咆哮。
所有人都惊骇地循声望去。
是叶衔青。
他依旧被衙役反剪着双臂,镣铐加身,形容狼狈。
凌乱的黑发下,那双熔金与幽蓝交织的异瞳不再看姜逢,而是缓缓抬起,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了暴怒的钱如海。
“钱大人。”叶衔青字字清晰,“内子所言非虚,我二人确有百日成婚令为凭。按律,婚约期内,涉讼双方,可暂免刑责、戴罪协查。大人……不会不知这条太祖皇帝为体恤民情、周全姻缘而亲定的律法吧?”
钱如海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如同被一层寒霜冻结。
他细小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瞪着叶衔青,又猛地转向同样因叶衔青这干脆利落的“应允”而有些发懵的姜逢,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最后变成一种被噎住般的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这条律法,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荒谬绝伦。
双方若不确定心意,可定百日婚约,无论男女,皆可免追刑罚,说什么为了成全姻缘,滋蕃人丁。
只是这条律法只有少量朝廷官员知道,不然这南胤国得乱成什么样。
如今这两个泥腿子嫌犯,竟也知道这条律法?还敢用这早已被束之高阁的冷僻条文来堵他的嘴?
“荒……荒谬!”钱如海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叶衔青,“一纸空文!无媒无聘!无凭无据!就凭你们红口白牙……”
叶衔青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婚书自然有,只是仓促之间,未及带在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至于媒聘……大人莫非不知,南胤律第三百二十四条附则?情之所至,一见倾心,亦可对天地日月为媒,以三击掌为聘,立百日之约!”
他挣脱衙役的束缚,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双手,眼神再次转向姜逢,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誓言:
“姜逢,击掌为誓,百日为期!此约——天地为证!大人若是不信,我二人现在可重新击掌。”
姜逢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她看着叶衔青那双沉静得近乎诡异的异瞳,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接了!他居然真的接了!还接得如此天衣无缝!可现在怎么办?击掌?众目睽睽之下坐实这荒谬的婚约?
“百日婚约?”钱如海嗤笑一声,目光充满了怀疑,“空口无凭,何以取信?婚书何在?”
婚书?!
姜逢的心猛地一沉。她哪里有什么婚书,她只是情急之下想起这条律法而已。
就在她冷汗涔涔,开始想别的办法时,叶衔青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婚书自然有,只是未曾带在身上,需前往城外别院取来。”
钱如海眼神闪烁,心中迅速盘算。他根本不信这突如其来的鬼话,但律法条文摆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强行无视,日后被捅上去也是麻烦。
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好!”钱如海一拍惊堂木,“本官就依律法给你们这个机会!叶衔青,本官允你前去取那婚书。但——!”
他话音陡然转厉,“只予你一日之期!明早辰时,若不能将婚书呈于本官面前,便是欺瞒官府,罪加一等!而这姜逢……”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姜逢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死物:“就暂押大牢,以待尔证。若明日婚书未至,即刻问斩,绝不容情!”
衙役得令,粗暴地将姜逢拖拽起来,她被架着往后堂拖去。
仓促间,她回头望向叶衔青。
叶衔青也正看着她,那双奇异的瞳孔深不见底,里面似乎翻涌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兴味?
他极轻微地对她颔首了一下。
姜逢的心乱成一团麻。
辰时是早上七点,距离现在还有十三个小时,钱如海明摆着要拿她当替罪羊。
可叶衔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逢彻底绝望了:你是逃出去了,我还得被砍头啊大哥!
死牢位于大牢最深处,终年不见天日。冰冷的石地,潮湿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的气息。
铁栅栏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沉重的锁链声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
姜逢蜷缩在角落里,抱着疼痛不堪的膝盖,寒气刺骨。
三天了。
距离姜逢穿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前,她刚收到山海市刑警支队法医的入职通知,前往入职的飞机上实在无聊,就随便找了本小说打发时间,跳着看了三十几章就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她便成了书里一个和她同名同姓,技艺高超却因性格孤僻古怪而被同僚疏远的女仵作。
也不知那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无论如何,命运带着她来到这里了,她就好好活着,兴许有一天还能穿回去。
身为法医又穿成个仵作,刚来就碰上命案,她出于职业道德查了五个多小时线索,就全当练手了,反正穿回去也还得工作。
却没想到因为原主在案发之前出现在现场,自己就被列为疑犯,还没吃口热乎饭就被拉到了这里。
她反复整理着穿越前的记忆。
《南胤诡案录》,一本丢掉脑子才看得下去的狗血古言悬疑小说,小说内容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挖坑不填,没有悬疑,只有狗血,具体剧情她已经连不起来了,只记得书中连棵草都得被拉来做女主爱情的催化剂。
不过原作者十分偏爱女主,不仅高光剧情一律安排给女主,光前三十章就给她安排了两个追求者,段评剧透说后面还会有几个人被女主吸引。
而姜逢。
云州府衙一个小仵作。
全文出场不到一千字,连名字都没被提及,只说过两三句话,第一次出现是富商被毒杀,再次出现就是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作者寥寥数笔就结束了包括姜逢在内十二个仵作的一生。
姜逢试着从原主残留的记忆里找找线索,她本是云州边陲小镇一个官宦人家小姐,日子算得上滋润,自小便学女工,尚女学,立志带着家乡父老发家致富。
奈何边疆战起,父母双亡,她九岁时被一个仵作捡回家,学得一手剖验白骨、辨识幽微的本事,十二岁便开始跟着师父查案。
前夜,她验完一具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无名男尸后,便在停尸房里和衣而眠,之后姜逢就穿了进来。
姜逢用力按住剧痛不止的太阳穴,指关节都泛了白。
回想刚才公堂上的一切,叶衔青的反应太奇怪了。
那婚书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他临时起意的谎言?
他真的会回来救她吗?
如果是谎言,明天她必死无疑。
如果是真的,原主和这个异瞳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原著压根没提过叶衔青这个人,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丝毫痕迹。
要是现在死了,会不会就回到现实世界了?
念头未落。
“哐当——!”
牢房铁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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