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和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云玺阁,只觉身心俱疲,骨头缝里都透着倦怠。
便宜爹方才揪着他盘问了小半个时辰,从浮香苑的细节到“悔过”的真心。
若非脑中残存的“陶和”记忆碎片及时涌出,他应对得滴水不漏,言行举止皆契合了原主那副纨绔做派,怕是当场就要露馅。
推开那扇勉强修葺过的雕花门扉,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影,竟直挺挺地跪在房间中央。
“喂,你谁啊?瞎跪什么,这要折寿的知不知道!”陶和心头一跳,没好气地喝道,脚步却下意识顿住。
他狐疑地走近,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看清了那人轮廓的瞬间,不敢再向前半步。
“嘶——!”
一口凉气猛地倒灌进肺腑,陶和触电般弹开,踉跄着退到门边。
他像是不信邪的一样,猛地将门板“砰”地甩上,又“哗啦”拉开。
如此反复十数次,每一次开合,那跪着的身影都如同烙印般清晰,正在告诉陶和这绝非幻觉。
“我擦,裴…裴鸩羽!”陶和心已然提到嗓子眼里。
这一刻,姜宇离去时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陶和的脑海里。
陶和眼前一黑,内心疯狂咆哮:姜宇你个棒槌!不懂就别瞎懂,这哪是帮忙?这分明是送我上路啊!
跪在地上的少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翳,遮掩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然而,那绷紧的唇线,那挺直如标枪的背脊,那纹丝不动的跪姿,无一不透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默恶意。
“陶少宗主,”裴鸩羽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悦耳的声音听在陶和耳中,却如同丧钟倒计时的最后几声轻响,“如此‘礼遇’,您可还满意?”
“钵钵鸡,钵钵鸡,一元一串的……”陶和抱着侥幸心理,万一裴鸩羽也是穿书过来的呢!
“呵”
“噗通!”
一声闷响,膝盖砸地的速度比思想更快。
“哇——羽兄!我错了!”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发自肺腑的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与之前应付陶永川的干嚎判若云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会让他魂飞魄散!
姜宇,我恨你!
裴鸩羽微微一怔,那点冰冷的笑意甚至来不及在眼底化开,便迅速冻结。
好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幽深的瞳孔里暗流翻涌得更加汹涌,只当这是陶和一个更为恶劣折磨他的新花样。
“陶和。”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此处无人,不必惺惺作态,演什么同门情深的戏码。”
“羽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都怪我年少无知,有眼无珠,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陶和哭得情真意切,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仿佛要将这半个时辰的忏悔化作滔滔江水。
他是真的悔啊,悔不该当初把“陶和”这个炮灰写得如此招恨,如今报应不爽,全落自己头上了。
裴鸩羽沉默着,唇角的讽刺愈发深刻。陶和哭嚎半晌,才猛地惊觉——裴大祖宗还跪着呢!这还了得?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搀扶。奈何这具娇生惯养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方才那番“真情实感”的久跪,膝盖早已麻木酸软。
“哎哟!”
刚碰到裴鸩羽的衣袖,陶和便重心不稳,整个人面朝大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空气瞬间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哦,这该死的羸弱皮囊!
“陶……”
裴鸩羽刚吐出一个字,陶和便像被针扎了般猛地抬头打断,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不,我觉得我刚才的忏悔还不够虔诚,诚意不足!羽兄,您…您先请回!容我在此独处,面壁思过,深刻忏悔。待我洗心革面,定当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陶和信誓旦旦,眼神“真诚”得能滴出水来。
如此轻易便放他离开?裴鸩羽心中疑云骤起,但也仅仅一瞬。
与陶和同处一室,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哪怕代价是死亡,也远胜于忍受这令人作呕的虚伪。
他不再言语,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步伐沉稳,不带一丝留恋。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陶和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揉着摔疼的鼻子和酸麻的膝盖,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逃!必须逃!
陶和旋风般冲向床榻,一把扯下锦被,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
陶永川这些年塞给他的各种护身法宝、灵丹妙药、价值连城的灵石玉符……一股脑儿全被扫进一个巨大的包袱里。
他此刻的心态,活像一个刚领了新手木剑,就被系统强制传送去单挑满级地狱魔王的勇者,不跑难道等死吗?
陶和瞥见地上静静躺着一本古朴的册子,上书《九霄云游身法》。
见到此书,陶和眼睛一亮,一把抓过,胡乱塞进鼓鼓囊囊的包袱。
姜宇啊姜宇,总算你还干了件人事!
陶和铺开宣纸,提笔蘸墨,飞速写下:
爹:
儿深感往日愚钝荒唐,愧对宗门栽培。今痛定思痛,决意外出游历,磨砺心性,增长见识。
勿忧,您给的保命玉佩,儿会用!摔到面前就能传回宗门,儿贴身带着呢!切记:勿恼!勿寻!勿念!
重中之重:务必善待裴鸩羽!视如己出!他乃儿此生挚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那种!千真万确!
——不孝子陶和敬上
陶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间上午穿越而来、中午被爹拆了大半、下午又在此处心胆俱裂的小屋,悲从中来:这地方,克我!
狠狠抹去眼角不争气的湿意,吸吸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陶和掂了掂那沉甸甸、仿佛装着半座宝库的硕大包袱,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嗯,很重,说明本少宗主家底够厚!从今往后,我陶和,立志要做一名…跑路功夫独步天下的散修!”
趁着夜色深沉,玄天宗的守山大阵换防间隙。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山。
陶和在识海中疯狂检索着原著里那些鸟不拉屎、远离主线纷争的“安全区”。
三个月后
不出所料,陶和又双叒叕迷路了。
他仰头望着这片陌生天穹上闪烁的、叫不出名字的星子,内心一片茫然。
这个世界没有北斗七星,就算有,他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陶和长叹一声,算了,只要远离裴鸩羽那个煞星,天涯海角都是避风港。
暮色四合,荒野尽头终于浮现出一片村落的模糊轮廓。炊烟?没有。灯火?不见。只有一片死寂沉沉。
陶和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循着残破的土路,找到了一间挂着半朽“客栈”木牌的土坯房。
眼前一亮,像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这一个月风餐露宿,山洞阴冷,草堆扎人,他太想念一张床了!哪怕是硬木板!
“有人在吗?”陶和敲了敲布满裂纹的门板,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门内沉默片刻,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响起:“滚!这里不留宿!”
“掌柜的,行个方便。这荒郊野岭,实在没别处落脚了。”陶和耐着性子恳求。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睛在陶和身上逡巡片刻,尤其在看到他虽沾了尘土却依旧质地不凡的衣袍时,迸发出一道骇人的亮光。
“您…您是仙师大人?”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
“呃……算是吧。”陶和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懵。
这三个月他倒是没荒废,日夜苦练那《九霄云游身法》。
原主这具身体不愧是修仙大佬的种,天赋堪称卓绝,竟已将这玄妙身法练到了第二阶。
得到肯定的答复,门内那人“扑通”一声,竟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额头不要命似的狠狠磕在坚硬的门槛上,发出“咚咚”闷响,几下便见了血痕。
“仙师,仙师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双河村吧!”嘶哑的哭嚎带着绝望的颤音,“我们村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来!”
陶和心头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快起来,有话好说,何必如此!”他简直要抓狂,怎么到哪都有人给他下跪,嫌他命长吗?
进了门内,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油灯如豆,勉强照亮自称“陈峰”的客栈主人那张可怖的脸。
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覆盖了大半张脸,枯槁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仿佛随时会剥离脱落。
一件破旧的粗布麻衣挂在嶙峋如柴的身架上,被门缝灌入的阴风吹得空荡荡地晃荡。一个活人居然能枯槁衰败至此?诡异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陶和的心头。
陈峰似乎被陶和的目光刺痛,慌忙低下头,用那双皮包骨、青筋虬结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对…对不起,仙师大人!小的这副鬼样子,污了您的眼,小的自己也…许久没照过镜子了。”
陶和压下心头的惊悸,摆摆手道:“无妨。说说吧,双河村究竟遭了何难?”
陈峰佝偻着背,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我们双河村,靠着村外的那条河,祖祖辈辈也算安居乐业,虽不富裕,但温饱无虞。”
“可就在三个月前,河水…河水突然变了!”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不再清亮,变得又黑又臭,河面上,还时不时飘来死猫死狗,甚至还有更大的东西,泡得发胀发白。”
“村里人心惶惶,凑了盘缠,派了腿脚最快的李二狗去百里外的镇子上请仙师,可他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陈峰的声音哽咽,“直到…直到半个月后,有人在村口发现了这个。”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脏污的布片,上面用暗红发黑的液体歪歪扭扭写着三个狰狞大字:双河村亡!
“村里刘老五不信邪,夜里偷偷想溜出去...第二天一早,他的尸体就被吊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眼睛瞪得老大!”陈峰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动逃跑的心思。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靠着以前存下的那点粮食硬熬。”
“可…可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啊!”他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有户人家挨不住饿,夜里偷偷去敲邻居的门想借点粮,结果第二天,他家……”陈峰说不下去了,眼中是刻骨的恐惧,“墙上全是血,也写着双河村亡!”
陶和越听心越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双河村!
他脑中警铃大作,这是他在原著中一笔带过的地名。一个被他随手挖下、从未填过的坑。这该死的因果,竟追着他来了!
自己的债,终究要自己还。
陶和定了定神:“我知道了。今晚我先在此歇息,明日一早,我去河边看看。”
他回到陈峰安排的简陋客房,立刻从包袱里摸出几样东西。
一枚刻满符文的古朴铜铃悬于床头,一个巴掌大的阵盘置于门后。活物近则铃响,邪祟临则阵启。
出门在外,陶和将“苟”字诀发挥到了极致——除了自己,他谁也不信。
包括那个看似可怜、却处处透着诡异的陈峰。故事再真切,也难保不是精心编织的蛛网。
抱着沉甸甸的包袱,连日奔波的疲惫终于涌上,陶和沉沉睡去。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处悄然窥探,伺机而动。
清晨,天光微熹。
陶和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床头——那枚锁魂铃的铃芯,竟微微偏移了位置!
内壁上,赫然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仿佛被无形之物触碰过的焦痕!
“啧…果然!”陶和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掏出一张珍贵的传声符:
“爹,救命!我在一个叫双河村的地方,这里邪门得很!全村死寂,有邪祟作乱,还盯上我了!速派高手支援!您儿子的小命悬一线了!”
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刚从裴鸩羽那尊煞神眼皮底下溜走,岂能不明不白栽在这种无名之地?
几斤几两,他陶和心里门儿清。没有主角光环护体,那就把“摇人”和“逃跑”贯彻到底!
“仙师,您好了吗?”门外,传来陈峰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陶和压下心绪,语气平静:“带路吧。”
“仙师这边请。”陈峰佝偻着背在前引路,脚步虚浮。
他指着沿途破败的屋舍,声音带着一种追忆般的死寂:“这里…原先是阿雯和阿茹姐妹俩的家,阿茹那丫头总爱在耳朵边别朵野花…分得清。”
“这家住着张老爹和老伴,他们做的玉米饼子是全村最香的,总爱分给娃娃们。”
“那间是村塾,何先生教的。娃娃们可喜欢他了,偶尔还带他们去河边摸鱼……”
陶和沉默地听着,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处角落。
当陈峰有意无意地避开村尾一间格外低矮、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屋时,陶和立刻出声:“那间呢?谁住?”
陈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强行压下淬毒般的恨意,声音却依旧平板:“那儿…荒废好些年了,没人住。”
陶和没有追问,转而道:“现在村里,当真一个人也见不到了?未免太静了些。”
陈峰动作迟缓地从背后摸出一顶破草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都…都怕啊,不敢出来……”
不敢出门情有可原,但活人,总会有呼吸心跳、辗转反侧的声音。陶和虽修为不高,但五感也远超凡人。
他凝神细听,除了风声呜咽穿过枯枝败叶的窸窣,整个村庄,竟真的如同巨大的坟冢,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到了,仙师。”陈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曾经滋养村庄的河流,如今已变成一条粘稠、污黑的浊流,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杂物和不明生物的肿胀残骸,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陶和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刻满阴刻符文的青铜罗盘,小心翼翼靠近河边。指针却如同被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奇怪……”陶和眉头紧锁,“怎会毫无阴气反应,莫非这七阴盘坏了?”他不信邪,沿着污浊的河岸走了数个来回,反复探查,罗盘指针始终沉寂。
几个时辰在压抑的死寂中流逝,日头西斜,天色再次昏沉。陶和站在散发着恶臭的河边,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唉。”陈峰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连仙师您也看不出端倪么?罢了,罢了。”
他痛苦地摇着头,声音枯槁,“仙师,您今晚歇息一晚。明日就请离开吧,我们这地方太邪了。只求您出去后,行行好,把这里的事告知玄天宗的仙长们…给我们留个念想吧……”
陶和挠了挠头,总不能说“我就是玄天宗宗主他儿子”吧?只能含糊地低应了一声:“嗯。”
回到那间阴冷的客房,陶和立刻将那块温润的保命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离开?不,他不能走。
而且,陈峰刻意隐瞒的东西,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他屏息凝神,听着楼下陈峰那迟缓拖沓的脚步声消失,油灯被吹熄。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到万籁俱寂。
指尖捻出一张符箓,往身上一拍,身形立时变得轻捷。
陶和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足尖在泥地上一点,借着符箓之力,朝着那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河方向,疾掠而去!
客栈楼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陈峰并未入睡。他枯坐在冰冷的灶台边,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盯着陶和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前一处衣物焦黑破损的地方——那里,皮肉翻卷,正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赫然是锁魂铃留下的灼痕!
“仙师啊仙师……”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浑浊的眼中再无半分哀求,只剩下贪婪与怨毒的寒光,“你可真是…不听劝呐!”
哈哈哈哈,那句话是
钵钵鸡~钵钵鸡~一元一串的钵钵鸡~[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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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双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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