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捡还是不捡？

“水鬼啊！小姐。”

曲缓缓带着丫环去河边打水时，还没蹲下身，丫环苏芳突然指着远处一声惊叫。

曲缓缓皱眉，并没有第一时间随着苏芳的手指去看，反而先回头往来路看了看。

借着宿营地通明的火烛，曲缓缓确认苏芳这一嗓子，并没有吸引来多少注意力，这才拍下她的手。

“轻声。别招了不相干的人来。”

曲缓缓朝苏芳说的地方望过去时，还真看到了河道边的薄冰上，匍匐着一个瘦长的黑影。

一身棉布儒袍被二月的寒水浸透了，裹缠在蜂腰长腿上。双袖几乎撕成了布条，伤口和手臂被水浸得惨白。

背上还有一道足有尺长的刀痕，伤口上翻出来两条窄长的死人白肉条。

乌墨长发海藻般铺了大片，清冷的月色下，随着河水微微波动。冷不丁看起来，还真挺像水鬼。

“小姐……”

苏芳哆嗦着往曲缓缓身后躲。

曲缓缓护住她，捡起一根树枝，走近。戳着男人的乱发，想看看他的脸。

几缕乱发拨开，先看到几团白息从一张形状优美的淡粉色薄唇喷出。

“还活着，命挺大……”

刚说到这里，那张如月华般完美无暇的脸映入眼帘，曲缓缓梗住了。

怎么是他？

前世帮着堂姐把曲缓缓活活逼死的未来状元郎——沈微！

仅仅是看到他，曲缓缓便仿佛被拖回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数名面目狰狞的稳婆压着她，不顾她死活，硬生生将还未足月的孩子从她肚子里推出来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一把利刃，将她活活劈成两半。

极致的痛楚中，随着生命力的流逝，曲缓缓用最后的恨意，把一旁冷漠看着这一切的沈微的脸刻在了骨子里。

那张月下仙人般精致俊美，却又不带一丝活人情感的冷漠面孔。

似菩萨，似恶鬼。

想到这人逼死自己时那副狠绝无情的样子，曲缓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彻骨髓的冬夜。

几个字从齿缝间僵硬地挤了出来。

“走。别管！”

还没迈出半步，忽然足下一紧，差点摔了个趔趄。

曲缓缓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沈微一只被水泡的快比死人苍白的手，已经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救我！”

不知何时，沈微已经醒了。

正用一双寒光湛湛的眸子，执拗地盯着曲缓缓看。

似一匹濒死的野生狼崽。

死死咬着曲缓缓，仿佛知道她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灵药。

也是这同样的一双眼眸，像看路边被碾碎的脏雪一样嫌恶地看过曲缓缓，亲眼看着她咽气。

这时候，被曲缓缓护着走在前面的苏芳发现不对，转身回来，英勇地帮曲缓缓挽救裙摆。

“放开我家小姐！你这赶着去阎王殿投胎的烂糟……唔。”

苏芳替曲缓缓出气的话还没说完，眼珠子瞄到沈微脸上，忽然一滞。

曲缓缓亲眼看到，自家丫环那张清秀小脸从耳根红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全脸。

“小……小姐，这位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就这么放着不管是不是不好？您当年拜长公主为师学医时，不是发过逢患必救的宏愿？”

苏芳丝丝哀哀，语带忐忑。

看得曲缓缓差点长叹一口气。

她这丫环忠厚老实，勤勉能干，哪里都好，偏偏有个致命缺陷——花痴。

要不是沈微还没被打发，曲缓缓都想拎着苏芳的耳朵耳提面命了。

“那还有三不救呢！我发的宏愿只限人，不包括畜生！”

曲缓缓当年拜师时，永安长公主为了约束她，让她发下“逢患必救”的宏愿，但也立了三不救的规矩。

“罪恶滔天者不救，忘恩负义者不救，不孝不悌者不救。”

沈微前世可把这三样恶事干完了，按长公主那些话本子写的，就是个标准大反派，不救他，不违誓！

“啊？”

苏芳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

人不可貌相，光看沈微这张漂亮的脸，谁能想到，他居然和“罪恶滔天、忘恩负义、不孝不悌”挂钩呢？

“别废话了，还不快帮我把他扯开？”

曲缓缓又挣了挣，没把自己的衣裙抢回来半分，冷着脸直接吩咐苏芳。

后者懵懵的，但还是很听话的抵抗住沈微的美色诱惑，帮着曲缓缓掰沈微修长的十指。

沈微剑眉一拧，手指抓得更紧。

两边较上了劲。

“再不松手我可踹了啊！”

曲缓缓正要再朝着沈微背上的伤口踹一脚，逼他放手，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曲姑娘，怎么耽搁这么久？没遇到麻烦吧？”

是护卫曲缓缓和小丫环回京的侍卫队长赵安。

尽责的他在帮着曲缓缓监督商队们把帐篷扎好，做好大半夜宿的准备后，发现曲缓缓和小丫环居然还没回来。

担心她们两个遇上水匪，特意带了武艺最高强的几个护卫找了过来。

赵安警惕的视线扫过来，刚巧看到曲缓缓抬起脚要往沈微背上踹，眼神一凝。

曲缓缓也不耐烦地回头看向他。

“……”

两人的视线无声对上片刻，赵安很快反应过来，既没有质问曲缓缓，也没有推卸责任，主动把这显然被曲缓缓十分嫌弃的“烫手山芋”接了过去。

“这是遇到了水匪？曲姑娘，您先回去，这儿放着我处理。”

“嗯，交给你。”

对于赵安的识相，曲缓缓十分满意。

不愧是临行前，师父为自己千挑万选的侍卫队长，靠谱！

曲缓缓的脚顺理成章踹了下去。

“唔！”

沈微惨嘶一声，忽然豁出去般，抬高音量，用嘶哑的声音急问道。

“姓曲？可是礼部侍郎曲大人的侄女，那位拜师永安长公主，吴兴梅花观的小神医曲缓缓？”

“……”

居然被他认了出来？

曲缓缓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垂头再次和沈微寒凌凌的目光对上，压不住好奇心地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

“陛下最尊敬的嫡姐——永安长公主医术高明，却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何况，曲小姐您有那样一位抛下娇妻幼女，为民舍身，堪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的探花郎父亲，谁人不识？”

沈微一字一字把这话说完，没忍住巨烈咳嗽了起来。

仿佛要把肺腑都从嗓子眼里咳出来的惨烈咳嗽声里，他挣扎着，再次捏紧手指，深深陷进曲缓缓裙摆。

用力到指关节皎白，泛着玉似光泽。

那张媲美月华的清冷绝艳面孔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寒碜碜的眼神却分明写着“我认得你，若是不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

他竟然还提到了自己早亡的生父，曲缓缓犹豫了。

就算她不顾及自己声誉，长公主那里也可以蒙混过去，却不能不顾忌亡父的身后名。

若是她此刻能狠下心来，直接杀人灭口也就罢了。

只要让沈微侥幸存活，留着一条命去了京城，把今日之事用口和笔一宣扬，让天下人知道抗倭英雄的父亲居然有她这么一个见死不救，品行低劣的女儿，身体这些年越发不好的母亲，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读书人的笔，杀人诛心的刀。

想到自己那位视亡夫为天，为了他甘愿借住大伯父家，受尽婆母和大伯母搓磨压迫也甘之如饴的贤良母亲，曲缓缓内心更加煎熬。

再加上在这边耽误太久，万一被更多商队成员注意到，节外生枝更难控制事态。曲缓缓咬牙，决定先退一步。

“赵安，帮我把这位公子扶起来吧，带回商队里。”

赵安没有丝毫迟疑，当下便躬身上前，帮忙把沈微扶了起来。

沈微这才松开紧抓着曲缓缓裙子的手。

被赵安扶着，勉强站稳。又多喘了几口气，死人白的脸上总算多了些活人气。

“公子请。”

赵安正要把人带回商队马车，沈微却阻止了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后，盯着曲缓缓的脸，再次一字一句说道。

“在下沈微，是金陵栗水县秀才，上京赶考途中遭遇水匪，跳船逃生，侥幸遇到小神医，承受大恩，无以为报。若是小神医不嫌弃的话，沈微愿意……”

“停！少给我戴高帽，我可没答应救你。”

曲缓缓很怀疑，沈微这是要道德绑架自己。

经过了刚才那一番较劲，她猜沈微显然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她根本不会给他治伤。

“在下……”

沈微合了合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再看曲缓缓时，眼神中多了一分笃定。

“我是沈首辅的同宗子侄，若是你肯帮我疗伤且护送我进京，沈首辅必会重谢。”

“不稀罕！”

曲缓缓嘴上拒绝的痛快，毕竟还是不敢明着得罪沈微，只能咬牙再次让步。

“赵安，把沈公子送上我的马车。”

又转向小丫环。

“苏芳，把我的药箱找出来。要最底下那个黑色药箱。”

小丫环苏芳听到，眼珠不由瞪大了几分，欲言又止数息后，还是老实闭上嘴，跑去照办了。

曲缓缓挑眉，望着沈微被赵安扶走的背影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