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
“主子！”
在曲缓缓做下最终决定之前，又是两道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
一个是冲到隔壁凌雪阁，从另一端的凭阑处探出身子找她的嘉乐公主。
另一个，则是隔着一根一人合抱粗的廊柱，从旁边努力向她伸出手的苏芳。
嘉乐公主那边还好，围着一群她公主府里的宫女，看起来至少安全无虞。
苏芳这边就……
这小丫环显然为了救主子拼了，大半个身子都从阑干上方俯下来，拼命伸长了手臂。
曲缓缓被挤得掉下来时，头上的幕离也掉了，露出真容。
其它公子小姐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就乱成一团，六神无主。
“哎呀怎么忽然这样了？”
“美人你等等，我去叫人来！”
“别挤！别踩我新做的裙子。”
有想帮忙的，有惊慌失措的，也有在人群里被裹乱得站不稳到处跑的。
混乱中，除了嘉乐公主和苏芳，都没人想起伸出援手救人。
也没人想起追究责任，问清楚曲缓缓怎么掉下去的。
倒是给了娥黛重新躲入人群里的机会。
曲缓缓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借机张扬开来。
有揭穿娥黛和曲燕婉阴谋的功夫，倒不如先保证自己安全。
至于跟这对主仆算账的机会，以后还有的是。
刚想到曲燕婉，就见她挂着惊慌担心的表情，正推开其它人试图挤过来。
“让我过去，那是我堂妹。缓缓，你坚持住！姐姐马上过去。”
听到曲燕婉的声音，苏芳更着急了。
她即便算不上聪明，也知道这些天曲燕婉和张氏在府里是如何佛口蛇心地针对曲缓缓。
刚才把自己和小姐挤开的也是一批眼熟的人，瞧着就像曲燕婉平时带在身边的丫环仆妇们。
她哪能猜不到曲缓缓现在情势如此危急有曲燕婉的手笔在？
当下，更是不管不顾往外探身，努力隔着廊柱去够曲缓缓的右手。
“主子，你把手给我。苏芳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会……”
正说着，苏芳小小的身子就摇晃了一下。
如果不是站在她旁边的一名装扮朴素的小姐及时拉了她一把，苏芳怕是真的要比曲缓缓还快地先摔落下去。
“不要！”
曲缓缓被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当然不能让苏芳为了自己出事。
即便这里只是二楼，她也接受不了可能会失去苏芳的任何风险。
她又往上看了一眼。
此时发现这里情况的人太多，娥黛就算胆子太大，也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行凶，此时已经悄悄将铜烛台藏到身后。
像刚才那位衣着朴素的小姐能念着拉苏芳一把，不让她直接坠下去，已经算状态不错，处事得当的了。
曲缓缓不可能等得到这群人的救援。
剩下的办法，也只有自救或者跳下去。
念头一起，曲缓缓就动了下左手。
“嘶！”
不行，娥黛这死丫头刚才那下太过用力，她的左手怕是至少断了一根指骨，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只能……
想到这里，曲缓缓再次向下看了看。
一开始可能大家只顾着看状元游街没注意到状元楼二楼的变故，等一身状元装扮的沈微主动扑过来要救人，还是直接喊的女子闺名这般暧昧，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为了看状元郎把人挤下来了？”
“好像是沈状元认识的人呢。”
“快救人啊！都愣着干嘛？”
嘈杂的声音浪潮般翻涌上来，冲得曲缓缓耳朵疼。
她只能再次看了正焦急地看着自己，托着双臂求她跳下来的沈微。
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剩他这一个选择了。
“别让我失望……”
下一秒，曲缓缓松开右手，借着手臂仅剩的力气，瞄准沈微的方向，把自己往外一荡。
簌簌风声中，寒风和霜雪之气扑面而来。
像是上次两人在运河边相遇的雪夜。
又像是上一世无数次被他擒住，囚困在臂弯里，被迫承受他的嘲讽和羞辱的那一个个日日夜夜。
很快，她的额头和鼻尖撞到了那人硬瘦的胸骨。
柔软的腰肢也被一双冰冷却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箍紧。
然而，下坠之势却未停。
曲缓缓连着紧抱着自己的霜雪气息一起，继续向下跌坠。
恍惚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被称为“活阎罗”的男人，找到试图逃走的她，带人把她围困在假山上。
而那时候柔弱无能的自己，只会捧着肚子无助的哭泣。
那一日，也是狂风起，细雪飘。
他在假山下与她对峙。
当着她的面，把照顾她的两个小丫环抓来，亲手刨了她们的膝盖骨。
狞笑着把骨头朝假山上的曲缓缓扔过去，又给她展示那四条细零零的断腿。
“还不下来？”
“你是想拖到激怒我，等我抓住你的时候，也刨掉你的膝盖，永生永世不让你离开吗？”
曲缓缓在假山上哭得累，饿得肚子疼，又被他这么一吓。
终于支撑不住，脚一滑，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假山下是沈府的荷花池塘，又是冬日，残荷枯叶被厚厚的冰层冻着，破败阴森。
她以为，这次自己死定了。
却没想到……
沈微用自己的身体做肉垫，紧紧抱住她，护住她，困住她。
带着她一起，砸碎厚厚的冰层，和她一起坠入冰水中。
就像此时……
同样抱紧、跌坠的两人，将前世的那些画面，撞碎。
仿佛一面隔开两世的镜子，哗啦啦裂开，崩散。
如同复刻了前世，她压着沈微，狠狠撞在地上。
“唔！”
那人低哑好听的声音闷哼一声。
引得她从后背到胸腔，狠狠地颤动一刹。
下一刻，他却再次拢紧了怀里的人。
抱得那样紧，那样小心。
仿佛，抓住了自己最珍贵的珠宝。
她安全无虞便可，自己怎样都好。
曲缓缓的心脏，又一次狠狠的，颤栗一下。
仿佛隐藏许久的真相，穿越了两世，化成一根细细的金针，戳破了曲缓缓一直不愿意正视的表象。
对啊，她怎么才意识到呢。
沈微如果真的只是帮堂姐，帮三皇子囚禁自己，又为什么一次次救她？
可他若是真的不想让自己死，又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刻，令人给她灌了催产药，让那些健妇们拼命推挤她的肚子，把孩子强行生出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微……”
曲缓缓忍着身上因摔下来的冲击带来的浑身酸痛，用两只手，困住了沈微的脖子。
与那双深不可测的幽潭黑眸对上。
“你到底……”
还没问出口，就见那双本来因为救了自己，正闪烁着星芒的眼睛忽然一滞。
紧接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在她面前，缓缓地，一线线合上。
“沈微！”
曲缓缓的心脏再次颤栗起来。
她慌忙摇着眼前人那颗漂亮的头和肩膀。
摇了几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大夫。
急忙又用手指去探他的脉。
指尖下的脉象虽然急促，却绵长有力，是活着的。
“呼，真是吓死人了。”
＃＃＃
金长安街上的这一场意外很快就闹到了金銮殿上。
因仁惠帝自己的嫡长公主嘉乐公主也牵涉其中，又连累新科状元沈微受伤，仁惠帝只能将中极殿后的谨身殿腾出来，临时用来处理这次的突发事件。
一众小姐公子在殿内跪了一片。
嘉乐公主和曲缓缓离仁惠帝最近，几乎就跪在龙椅前面，连台阶都没下。
而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的沈微，则被安置在侧殿，由数名临时叫来的值班太医们围着治疗。
殿外的白玉阶上，则匍匐着这二十五名小姐公子们的几十名下人。一众太监们正围着他们，按手脚的按手脚，堵嘴的堵嘴，挥杖的挥杖。
一时间，整个殿内殿外只能听到木板打在皮肉上的“扑扑”声响。
还有被闷在喉咙里发不出又咽不下去的一声声闷哑惨叫。
仁惠帝在上首坐着，一手执着一本《女诫》在看，一手拎着茶杯，却并没有将茶水送入嘴里的兴致。
守在他旁边的掌印太监王善祥王公公，几次试图给仁惠帝将已经冷却的茶水换掉，手伸过去，却被仁惠帝不着痕迹地避开，只能焦急地在一旁继续熬站。
王善祥知道此时仁惠帝是真的怒了。
好好的状元游街，本是为了昭显他这位九五至尊对天下学子的欣赏重视，没想到，却因为一场小儿女们争夺雅阁的闹剧落得状元郎当街晕倒，游街失败不说反而还成了民间笑柄。
更让仁惠帝失望的，莫过于这种事自己一直最骄纵宠爱的大公主嘉乐也参与其中。
还有那位……
王善祥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跪在龙椅另一边的曲缓缓。
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看到除了歉意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王善祥有些无奈。
收了这丫头的药，得了她的好，自己当然应该有所回报。
他本来以为，曲缓缓这丫头走自己这条路，是为了永安长公主写给仁惠帝的那封请封义女的诏书。
那件事他也一直留意着，准备等仁惠帝心情好写的时候，主动提一提，帮永安长公主把事儿办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然明白，这事儿能成的话，承自己恩的可不是曲缓缓这个小丫头，而是她的师父与义母——永安大长公主。
只凭当年永安长公主扶持仁惠帝登基的从龙之功，还有她从幼时教养这位皇帝十多年的恩情，能让永安长公主欠自己人情，王善祥是绝对不亏的。
偏偏，事儿还没办成，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变故。
他很犹豫，不知道这件事自己要不要明目张胆的帮忙。
不帮吧，这事儿又牵扯了嘉乐公主和新科状元沈微，帮吧，只收了一份礼却要做两件事，这可不符合王善祥这铁公鸡的做事风格。
幸好，这事儿还有人比他更急。
王善祥一边发着愁，一边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他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
那人，也该来了。
果然，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小太监们扬起尖细的嗓子，叫道。
“皇后驾到。”
细心的朋友应该有注意到，我这文里用到的地名经常会换成唐代的地名。主要是主打一个架空，避免大家对号入座。毕竟这个故事实在是狗血的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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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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