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陆俭是“鸡”,对他可能有些不够尊重。
毕竟陆俭刚二十三岁已经干了三年北镇抚司千户,凭着狠辣手段和背后的掌印太监干爹支持,在紫禁城里风头无两。
不但是公认最有可能争夺锦衣卫总指挥使位置的人,也因心狠手辣,雁过拔毛被称为活阎王,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大狠人。
偏偏,沈微比他更狠。
不但亲手拿下陆俭,还在西市亲自监斩。
不给陆俭和他身后的锦衣卫与十二监一丝回旋的可能。
陆俭死后,百姓们把沈微尊为青天大老爷,对他颇为爱重。
与沈首辅政见不合的掌印太监、锦衣卫总指挥使们,也避讳民心,手下的十二监和锦衣卫们很是紧了一段时间皮子。
乖乖做了那只被警告的“猴”。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一年后的事。
此时,对于曲缓缓来说,更要紧的是弄清楚陆俭为什么会带山青卫的屯兵们围了自己,并从这活阎王手下安全脱身。
曲缓缓没有立刻回答陆俭的诘问。
赵安这些府卫身上穿的用的都带着永安长公主府标记,露营地里火光又亮,陆俭没理由认不出来。
他这种上能讨好上司,下能凌厉手段办好差事,上下通达的人物,一双能认清形势的利眼是少不了的。
既然陆俭自己心里有数,还装模作样等着曲缓缓自曝身份,难免没有刁难的意思。
曲缓缓要是乖乖答了才是落到下风。
她冷着脸沉默片刻,从赤狐裘内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向后挥了挥。
苏芳立刻转身回车厢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恭敬地递到赵安手里。
赵安也恭敬地接过来,走过去,托给陆俭。
陆俭本是轻慢地接了过来,打开锦盒一看,阴白的俊脸面色立刻变了。
先是下马,拱手对着正南方拜了拜,又恭敬地将锦盒重新归置好,交还给赵安,由着对方拿回去给曲缓缓。
曲缓缓将锦盒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看陆俭的眼神,明显锐利了几分。
“陆千户明白了?”
“明白明白。”
陆俭脸上堆起笑来。
“能带着永安长公主印出行,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刚才陆俭板着脸时面似阎罗,这会儿笑起来,又眉眼恭顺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郑福寿三人看到这里,知道今晚这风波能顺利过去,都松了口气。
曲缓缓却不敢松懈。
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让赵安再给陆俭拿过去。
后者笑吟吟接了,打眼在封面上一看,先看到“皇弟”两个字,立刻擦着汗给推回去。
“既然是永安长公主写给陛下的亲笔信,自然是姑娘您亲自带给陛下,卑职哪敢看啊。”
“不敢看?”
曲缓缓笑笑,面上表情神秘莫测。“那我告诉你这信里写了什么内容。”
她隔空点了点已经回到赵安手里的信。
“这信是我干娘写给陛下为我请封县主的。她想正式认了我这个义女,过陛下的明路,让我将来侍奉在她身边,为她养老。”
她说的自信满满,任谁都不敢怀疑,她说的内容就是这封永安长公主写给陛下的信件里的内容。
毕竟,在她面前的陆俭可是锦衣卫千户,替陛下监察百官的,既是陛下伸向民间的手,也是陛下的耳朵。
曲缓缓敢在陆俭面前造谣,只要陆俭当场打开这封信,或是回去后上达天听,随时可以以欺君之罪替陛下把她拿了,关进诏狱里刑讯折磨。
其它人都信了。
陆俭,看起来也信了。
他恭恭敬敬恭喜了曲缓缓几句,问了她名讳,十分熟稔地和她闲聊起来。
曲缓缓一一答复。
两人就这么当着左右人的面聊了片刻,这温馨的氛围也感染到了其它人,最耐不住性子的胡莱,再次像刚才一般,主动谗笑着搭话。
“既然都是一家人,想必今晚的事肯定是误会。那陆千户您是不是可以带人回去了?冰天雪地的,跑这趟差不容易,我们可以……”
“回?”
陆俭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恢复一开始的阴沉样子。
“敢为这位是谁?竟然指挥我们锦衣卫做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唬得胡莱立刻不假思索地跪下了。
“不敢不敢!小人多嘴。”
连着在地上磕了十个结实的头后,胡莱没等到陆俭示意,只能抖着手左右开弓,自己狠狠扇起自己耳光。
胡夫人原本躲在他们夫妻那辆马车里,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扑了出来。
然而,她并没有能成功扑到胡莱面前阻拦他。
半道上就被原本跟在陆俭左后那匹马上的黑色曳撒男子拽住,一柄寒湛湛得钢刀比在了她脖子上。
胡夫人抖着嘴唇,眼泪不要钱一样顺着,涂着脂粉的鹅蛋脸往下落,冲出一道道白痕。
黑色曳撒男子“啧”了一声,将手里的刀紧了紧。
“小娘子悠着点,我这刀可没长眼睛。”
胡夫人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她杏眼猛颤,硬生生咬着唇止住泪,也僵住了身子,一丝都不敢再动。
黑色曳撒男子看她听话了,才点了几个兵,一指胡氏的那辆马车。
“仔细搜。要是漏了什么要紧的,饶不了你们。”
“是!”
那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没多会儿,胡氏预备进京后做买卖的大小箱笼就被挨个儿打开扔了出来。
紫砂壶、琉璃盏、南阳珠……
甚至是端砚、螺子黛、银钗、绢花……
无论名贵的还是廉价的,这会儿都被一视同仁,混着箱笼和缠裹的底绸,一股脑儿扔在泥泞的地上。
连胡氏私人的包袱都被拆开看了。
松香色的包袱皮被肆意乱扔,几条女子特殊时期用的月事带和贴身的小衣也被挑出来,散在上面。
曲缓缓远远地看着这边,一句话没说。
郑福寿和安托万更是一口气都不敢多喘。
这事儿明摆着是胡莱僭越了。
他们两个生意比胡莱做的大,见得世面也多。知道刚才陆俭虽然和曲缓缓说笑得开心,却一句都没提要走,那必然是陆俭这次的差事,即使是看永安长公主的面子也不能糊弄了事的。
这种时候,哪能着急呢?
还不如等曲缓缓继续跟陆俭寒暄下去,让他们两个谈好加码,再划下道道,把这事儿两边互相便利的办完。
但知道归知道,也是商人,能在道上跑谁还没遇上过被锦衣卫或者其它难缠的官、匪欺凌的事儿呢?
这会儿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脸色一个个也都难看了起来。
但他们没人有胆子替胡莱说一句话,只能默默地把视线都投向曲缓缓。
最后的希望,也只能在她身上了。
曲缓缓刚才和陆俭寒暄时,也是提着小心的。
她知道,自己都把师父的虎皮扯得这么大了,陆俭要是能高抬贵手,必然不会再为难她。
偏偏这人却还是站在这里不走,那只能说明,他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自己这一支临时组起来的商队里能有什么是陆俭想要,且必须拿到的呢?
曲缓缓思考了一圈,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怎么把沈微忘了?
前世沈微针对陆俭针对的那么明显,所有人都猜测这是沈首辅默许的,让沈微做自己手里的刀,替自己干掉陆俭,狠狠落十二监和锦衣卫脸面。
但倘若,这事儿并不是沈首辅要的,而是沈微自己的私怨呢?
她怎么就给忘了?
发现沈微时,河边只有他一个。
若是真的乘商船上京赶考遇上了水匪,为什么没有其它受害者?
水匪总不能只针对沈微这一个考生吧?
想到这里,曲缓缓犹豫了起来。
她望了一眼还在拼命抽自己耳光的胡莱,那张清瘦的脸此时已经肿成了猪头,错乱的紫红色巴掌印沾着血,铺了他半张脸。
胡夫人看到自己的月事带和小衣,羞愤欲死,却碍着颈间刀刃。石人一般只敢默默流泪的胡夫人。
还有他们马车边被随地乱扔、践踏的货物,最珍贵的那些早已被越来越多的箱器覆盖,叮铃桄榔的乱响中,混杂着清脆的碎裂声和裂帛声。
雪花落在那一处,仿佛在废墟上遮了一层薄纱。
想也知道,就凭那些士兵们的重手,这一回,胡氏夫妻两个不单要白跑一趟,恐怕还得狠狠赔本割肉了。
曲缓缓眉心隐隐抽痛。
既然带上了这些人,临时搭个伙儿也罢,毕竟是收了好处的。
她自然要为他们出头,要保护他们的货物和安危。
别说一个前世为了抢夺她肚子里的孩子,把她凌虐致死的沈微,就算是陆俭这会儿要抓的是她自己,她也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陆千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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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拥挤、熏鼻的杂物马车上。
他四处打量,发现四周是堆到车顶的箱笼、杂物。左边不远处的角落里,甚至还摆着一筐马粪。恶臭就是来源于此。
他躺在一个只有五尺宽的狭窄空处。
双臂都张不开,只能勉强翻身。
身下铺着稻草垫子,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却一堆破洞的褥子。
衣裳也被换了一套。粗棉布的,宽宽大大,腰带也没系紧,一坐起来就垮到一边,露出他半边肩头。
沈微:“……”
他和母亲从小在乡下相依为命,虽然生活贫苦,却从没遭过这份罪。
这是把他当阿猫阿狗随意打发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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