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御赐之物。
陆俭也只是心里埋汰了一下，还来不及思考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刀丢了，还是换个刀鞘将就着用呢？
车厢里的曲缓缓就再次开口，帮他解了围。
“陆千户快去找我的丫环苏芳，让她把我的药箱拿来，我给你们写药方，尽快煮了给这车厢附近的人都喝了，避免疫情扩散。”
“……嗯。”
陆俭应了。
回身，在紧张地望着这边的一圈人里，精准地找到因为被挡在后面的小丫环。
实在太容易找了。
这丫头穿着一条苏芳色襦裙，留着双丫髻，脖子像大鹅一样伸出来。
正紧张兮兮地看着这里。
陆俭用没有抓刀的那只手隔空点了点她。“还有空乱看？快些照你主子说的办。”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同时集中到苏芳身上。
她被一群人注目着，显然有些紧张，舔了舔唇，下意识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胡商安托万。
刚才她本来是想跟着曲缓缓一起过去的。
是安托万用自己八尺高的结实身板挡住了她，不让她跟过去。
苏芳个子娇小，被挡得严严实实，才不得不垫着脚，伸长脖子打量。
这会儿被点名，又被所有人看着，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安托万以为她害怕，假装凶巴巴地推了推她的背。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锦衣卫大人的吩咐你都敢拖延？仔细自己的脑袋！”
又压低声音嘱咐她。
“别怕，在我们高卢，老爷们儿还活着没有把女子推到前面送死的道理。真出了事我也会护着你的。”
苏芳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朝着陆俭那边福了福身，应下来。
“是。”
转身奔着马车去了。
进了车厢，面对着一车厢精致物件儿，才转过来脑子。
药箱？
“等下，小姐到底要哪个药箱？她没说啊。”
苏芳跟着曲缓缓在梅花观学医救人这些年，各种疑难杂症基本都见识过了，却不记得有叫“猪头瘟”的凶险疫病。
听都没听过，让她怎么找药箱？
但这会儿再出去问肯定是不行了，万一暴露了曲缓缓的布置，发现她做局欺骗锦衣卫，这一商队的人都得搭进去。
苏芳像热锅头上的蚂蚁，着急地团团转了几圈，视线终于凝在一处。
有了，肯定是这个！
苏芳只进了车厢片刻，就抱着黑色药箱又冲出来。
她飞快地跑到堆货马车前，把药箱往车帘边一放，又以避之唯恐不及地态度，一连退出一丈远去。
陆俭看着她的动作，脸色更白了。
没忍住，也开始不动声色往后退，甚至比苏芳退得更远了一步。
车帘后注视着这一切的曲缓缓松了口气，放开了一直捂着的沈微的嘴唇。
刚才她第二次进来车厢后，就把他推到车壁后面，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警惕地朝外观察情况。
“还好我家苏芳听话，让她拿药箱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了。你起开点，别挡着我。”
说着，曲缓缓不客气地把沈微往旁边一扒拉，撩开一角门帘，探出两只手把黑色药箱抱了进来。
她只顾着自己要做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沈微表情和身体的僵硬，更没看到他已经慢慢红起来的耳根。
曲缓缓把药箱抱进来后，打开，直接从里面取出一管妖艳的桃粉色药剂，拔开塞子递给沈微。
“喝了。”
沈微此时看曲缓缓的表情，已经复杂至极。
但曲缓缓把药剂递给他后，又重新侧着头从车帘缝隙观察外面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他只能听话地把药剂接过来，喝下去。
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沈微来说，简直像梦一样。
到了现在，他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
沈微是在曲缓缓掀开车帘进来的那一刻，将手里的那框马粪狠狠倒下去的。
他计划的好好的。
一般人肯定受不了被这种臭烘烘地马粪砸，都会下意识闭气，躲避。
到时候他在扑上去，用翻找出来的儿臂粗的木棍狠砸对方的后脑，必定能将对方打晕。
到时候，他再用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挟持她做人质，说不定可以在锦衣卫和那些山青卫骑兵们的包围下，博出一条生路。
然而，事实的发展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马粪倒下去的那一刻，曲缓缓的手也扬了起来。
她居然毫不吝惜地用身上的赤狐披风挡住了那框马粪，又灵敏利落地抬手抓住了沈微砸下来的木棍。
黑暗中，沈微和那双仿佛自带光芒的明眸对上。
捕捉到她眼里飞快闪过的那一丝不屑，和“就这？一点创意都没有。”的嘲讽。
沈微：“……”
虽然不懂，但他确实感受到了曲缓缓对自己的轻视。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
他压低声音开口，音量只有面对面的两人可以辨认。
不敢置信般质问。
曲缓缓却横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线。
“我救你这一次，你欠我一命。回了京以后，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沈微愣住，审视地看着她。
然而，曲缓缓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另一只手伸进腰间荷包里，不知取了什么东西出来，两只手交错着揉了揉，二话不说就按在了沈微脸上。
又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在一个正面面对着车帘的木箱上坐下。
等沈微反应过来时，曲缓缓已经转头朝着外面惊叫了一声。
“别进来！”
外面的陆俭显然不是会被曲缓缓一句话吓住的，越是不让进，越是要做。
“曲姑娘，你最好别……”
“陆千户，你如果一定要进来，先找我的丫环要一块浸了苍术油的巾帕。这人感染了猪头瘟，要是您不做防备直接进来，传染到就不好了。”
曲缓缓没有把陆俭吓退。
仅仅几个呼吸后，他就用刀鞘掀起车帘，对上了呆愣愣看过去的沈微的脸。
“……”
陆俭瞳孔放大，细长的丹凤眼瞪得溜圆。
沈微猝不及防，与陆俭对视上。
同样是一脸震惊，心跳若擂鼓，仿佛下一刻就会自己跳出来一般。
这一刻，沈微真的怀疑，自己完了。
他就不该相信曲缓缓！
这个一开始就想对他见死不救的女人，怎么可能忽然好心救自己？
她就是随便用几句话哄他，再把他亲手送到陆俭面前！
她，要他死！
沈微越想越气，绝境孤狼般，狠狠抬起头，正要朝曲缓缓扑过去，临死也要拉她垫背时，他猛然注意到，陆俭放大的瞳仁里，似乎有什么白花花的丑陋东西。
那是一张没有一根毛发，又肿又丑的肥猪脸。
沈微：“……”
这是他？
别说陆俭了，他自己也受到了惊吓。
幸好这时曲缓缓又动了，她抓住陆俭的刀鞘，钻出车厢。
车帘重新落下。
沈微听着外面曲缓缓面不改色地编造着谎言欺骗陆俭，做梦般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等彻底摸了上去，沈微才松了口气。
掌心下的触感和人皮不一样，是另一种很像人皮但更细腻柔韧，带着软化弹性的古怪料子。
所以，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脸，是曲缓缓匆忙间变出了一个面具？
正猜测着，曲缓缓已经应付完陆俭，重新钻回车厢里。
也不打招呼，直接欺身过来，捂住他的嘴唇，
扑鼻而来的少女馨香中，曲缓缓扬着细细的柳眉，弯唇笑得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已经证明了我的实力和价值，诚意够了吧？”
“你呢？考虑的如何了？”
近在咫尺，她说话时的吐息像冬日清晨洁面时，倒在水盆后扑上来的温热水汽，直接染红了沈微面具下的俊颜。
只是一个瞬间，沈微就发现，自己的心跳。
失控了。
沈微瞳孔微微放大片刻，在曲缓缓逐渐从调侃转为狐疑的视线里，警觉地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他别扭地移开眼睛，捏着她的手腕，将那只软绵绵香喷喷的小手拿开。
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低哑。
“这就算救了？外面的兵还没退，陆俭也还没走。”
曲缓缓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挑了挑眉。
“终于承认外面那些人和你有关了？陆俭都认识，看来恩怨不浅啊。”
“……”
糟糕。
沈微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让曲缓缓套了话。
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说的也是。”
曲缓缓脸上的笑，又恢复了狡黠。
沈微看着她弯弯的眉眼，脸上又开始发烫。
此时，他万分庆幸，脸上的面具帮自己遮挡住了。
幸好曲缓缓看不到，也就不知道他的窘迫。
他的沉默又一次引来了曲缓缓敏锐的视线。
那双几乎与他面贴面的娇艳面孔浓桃艳李般，像是江南迟来的春色。秋水似的眼睛盈润有光，黑珍珠似的眼珠子仿若一条沈微抓不住的游鱼。
让他又想看，又怕看。
正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就板了起来。
“还要再考虑？我可没那么多耐心，你最好快点。”
曲缓缓刚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熟悉足音。
她勾了勾唇。
不等沈微说话，那只还被他捏在掌心里的小手再次移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嘘！”
沈微也听到了朝这里走过来的声音。
那只重新捂住自己嘴唇的小手太软太绵，令他心猿意马，根本没有察觉到曲缓缓表情的异样，没有发现她是在故意吓唬自己。
沈微心脏再次提了起来，谨慎地盯住了厚实的门帘。
等着足音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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