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迎上秦千户灿烂中带着坦然的笑容，赵安僵硬地应了下来。
赵安出身暗卫营，因为功夫好，人也老实，七年前和另外一百名兄弟一起，由陛下亲自下旨，赐给了永安长公主。
在长公主带着曲缓缓去往梅花观的一路上，都是赵安和这一百名暗卫营兄弟护送。后来，自然也都转成了府兵，承担着长公主府的护卫之责。
赵安虽然一直被长公主重用，却并不精通人情世故。
从小他接受的训练就是如何更快的杀人，如何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保护主人安危，哪懂秦千户这种老兵油子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答应秦千户后，也没再搭理他，只全神贯注望着曲缓缓，焦急万分。
恨不得自己能替她身受了那“猪头瘟”的感染，不让小主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乖露丑。
曲缓缓迎着赵安着急的目光，安抚地往下压了压手掌。
她知道，这会儿这位护卫队长必然已经满肚子担忧与疑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赵安现在能压着情绪，继续等待曲缓缓的命令，已经是他曾经受过的暗卫营训练的极限了。
但此时此刻，计划已经开始，就只能继续下去。
曲缓缓是不会允许自己半途而废的。
这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示意赵安继续等下去后，曲缓缓又叫了一声陆俭，盈盈朝他拜了拜。
“陆千户，在场所有人的命都悬在一根弦上了，明日天亮时还能活着多少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过胡大哥和胡嫂子？”
“你倒是会做人情。”
陆俭皱了皱眉，并没有拒绝。
连头都没回，直接呵斥一句。
“够了，停手。”
又朝拿刀控制着胡夫人的黑色曳撒男子摆了摆手。
“张小旗，把人放了吧。”
接连两个命令下去，已经双眼涣散的胡莱身体摇摆了一下，直接扑倒。
胡夫人心疼不已，顾不上包扎脖颈上的伤口，拖着酸麻的双腿踉跄着跑过去，托起胡莱，抽出手帕帮他擦脸。
豆大的眼泪珠子，从那双早就哭肿了的脸上一颗颗往下掉，看着比自己被张小旗挟持时都要痛苦。
这副深情的画面，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胡夫人长相清秀，一身衣裳也不是绫罗绸缎，多是市面上可以平价买到的样衣、柜面首饰，款式也不时新洋气，一开始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此刻，却因为那张惨白面孔上的委屈、痛苦，还有颈间的血线，多了几分的鲜活。
本来只有八分的相貌，经过了这些活人气的加持，成了十分赏心悦目。
连刚才对她不假辞色的张小旗，都多看了几眼。
不过，也就那么几眼罢了。
比起一个哭得有些好看的清秀妇人，张小旗更担心自己这趟差事。
他原名张石头，陆俭刚进锦衣卫就跟着他办差。几年来，陆俭升了千户，张石头也跟着做了小旗，利益都绑在一起，早就牢不可分。
这次陆俭出京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除了他本人，也只有这位张小旗最清楚。
不是陆俭从山青卫卫所借来的秦千户和那五百骑兵能比的。
之前他站得比较远，并没有看到车帘后的猪头脸，只看到曲缓缓侧脸的浮肿，难免对于她说的所有人命悬一线不那么相信。
但作为下属，他也知道分寸。
只靠过去，附在陆俭耳边，提醒他。
“千户大人，这事儿可是那一位越过总指挥使的手，亲自找的咱们。就这么……”
话说了一半，在陆俭蝮蛇紧盯猎物的眼神中败退，没敢再说下去。
“这么忠心？要不你进去看看？”
“卑职不敢。”
张石头连忙疯狂摇头。
开玩笑，陆俭的命是命，他张石头的命就不是命？
陆俭没再说话。
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推开。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还敢冒着感染“猪头瘟”的风险查看那辆马车里的人真实身份？
自求多福尚且不够呢。
这种微妙的氛围和众人视线的变化，处在漩涡中心的曲缓缓，自然感受最深。
再次行礼向陆俭道谢后，曲缓缓借口头晕，重新躲回了车厢内。
一回来，就看到沈微还在拿着那管桃粉色药剂发呆。
“怎么还没喝？”
问完，曲缓缓反应过来。
“哦，怕我下毒？”
她摸了摸自己越来越肿的侧脸，轻笑。
“现在才担心，不觉得晚了吗？也不想想，我为了能救你，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下这么大血本给你付定金，你不压上同等价值的筹码，不对吧？”
曲缓缓没有再催促沈微。
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顺便提醒道。
“你以为现在自己就安全了？少做梦了。陆俭这种抓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的活阎王，能被这么一个破面具糊弄多久？
等一个时辰后他喝了药，必然会伺机再次来试探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再躲过去？”
“喝还是不喝，你自己选。”
沈微撩起眼皮，快速看了曲缓缓一眼。
就在曲缓缓以为他还要继续顽抗时，他忽然将琉璃管子抓到唇边，仰头，一口气喝完。
“漂亮！”
曲缓缓鼓励地拍了拍手，笑容也更加灿烂。
沈微冷着脸把琉璃管子推回给她，对她仿佛哄垂髫幼儿的手段并不理会。
“喝完了。这筹码够了吧？”
“勉强。”
曲缓缓将试管收回，关好药箱盖子，又朝沈微伸出手。
沈微急忙拦住，不让那只白白软软的小手落到自己头上。
“做什么？”
“……帮你把面具摘了啊。你还带上瘾了不成？”
“……不……”
曲缓缓这回没给沈微反应时间，直接踮着脚靠过去，双手抬高，抓住，用力往外一拔。
沈微垂目，看到她因为踮脚有些摇晃的身形，手掌悄悄移到她身后，又在拔下面具，猛然往后靠时，触电般把手掌收了回去。
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曲缓缓好不容易才站稳。
把手里的面具重新塞回荷包里后，再抬头，果然再次看到沈微那张月下仙人般漂亮的脸。
只是，颜色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脸这么红？药效发挥的没这么快吧？”
曲缓缓的手朝沈微的额头摸过去，后者惊得立刻扬手。
“啪！”
曲缓缓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上面已经出现一个清晰红印。
“这么紧张？怕我手上还有药粉，害你的脸跟我的一样，也肿成寿桃？”
沈微没回答。
他不敢和曲缓缓的眼睛对视。
曲缓缓没有跟他计较下去，在这种小事上打嘴仗浪费时间，她还要好好跟沈微商量下合作的事呢。
“那你看着。”
当着他的面，曲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只有铜钱大小的小瓷罐，拧开，挖出一指尖的药膏，把十根手指的指间都涂了一遍。
“解药已经涂过了。你安全了。”
做完这事，她在身侧找了个比较高的木箱坐上去，让自己的视线可以和站着的沈微齐平。
“满意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说一下结盟的事了？”
沈微低头看着别处，大半张脸掩在蓬乱的墨云乌发中，只露出一点红红的耳尖与下颌。
别扭地靠在车壁上，双手环胸。
“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你这种除了一条命之外，一穷二白的穷书生，还能有什么？”
曲缓缓坏笑。
此时的她，在沈微眼里，又成了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样子。
沈微将头垂得更低了，抿紧唇，不敢答话。
果然，下一句，曲缓缓又说了令他心跳加速的话。
“当然是图你这个人了。还能图什么？”
心脏仿佛被重锤狠狠撞了一下。
沈微差点忘记呼吸。
他强压住心脏里涌出来的越来越浓烈澎湃的喜悦，尽量镇定地质问她。
“我？就像你说的，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当然是得到沈首辅的垂青和倚重了。
一开始她还没想过要通过沈微抱上沈首辅大腿，这不是沈微落难，刚好被她遇上了吗？
如果能暂时放下对沈微这个帮凶的怨恨，和他联手，就可以借沈首辅的势。将来就算这次堂姐依然可以像前世一般成为三皇子侧妃，曲缓缓也有了一拼之力。
前世，曲缓缓因为父亲殉国，不得不和循规蹈矩的母亲一起寄居在大伯父家。
在母亲的教导下，她也一直乖巧懂事，忠孝友悌，却不想，太过善良乖巧反而造就了她一生悲剧。
前世，堂姐看上三皇子，为了和翰林院编修冯世年解除婚约，在大伯母的帮助下，利用大伯父寿宴，给曲缓缓冯世年双双下药，害她失贞后被一乘小轿送进冯家做妾。
冯世年一直误会是曲缓缓自己不知廉耻投怀送抱，和母亲冯夫人一起，怪罪她破坏了他和堂姐的姻缘，对她非打则骂，动不动立规矩。连他后院的通房们也作践她。
三年后，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曲缓缓借着给堂姐做寿回大伯父家看望母亲，却偶遇三皇子，被他看上。
已经嫁给三皇子做侧妃三年还没有子嗣的堂姐为了固宠，故技重施，再次给曲缓缓下药，把她献给三皇子。
又在曲缓缓苏醒后以她母亲病重急需太医诊治为要挟，把她软禁在一处院子里，直到曲缓缓顺利怀孕。
那处软禁曲缓缓的宅子，就是沈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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