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阿白说，“运气好，可能每一颗品质都不错。”
不知道这是为了安慰阿红，还是阿白天生比较乐观。
阿红寻思了一下其中的原理，给自己找借口道：“为什么作为副本任务的奖励，还有可能出现劣质的矿石？如果我们只是在污染区刷怪收割矿料，还能理解原石品质参差不齐。”
穆赭看穿了阿红这是在自欺欺人，笑道：“对污染区的探索研究，现在还非常有限。只知道污染区有一套自己运作的生态，规律法则还没有被人类掌握。那些矿物据说分两种，一种是污染物的食物，一种是为了抑制污染物的增生。那类抑制作用的矿物，有些带有不能为我们所用的能量。污染区管理局回收这种矿物，但它们在市场上就没什么价值了。”
阿白领着他们进了一个摊铺密集的区域。
这里明显人流复杂，各色的矿料在杂乱的小摊上绽放出引人注目的光彩，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天然高品质原石，哪些是滥竽充数的劣品。
穆赭不经意地去张望那些给人们带来财富的矿石，忽然有点哲理地道：“有一句行话，‘运气是旧日神光帝赐予猎人的护身符，人类却将它变为了幸存者法则’。副本并不会判断奖励的浑石对你有没有用，决定它价值的是人类。”
穆赭的话让阿红认真深思起来，倒是缓解了一点他的紧张感。
穆赭看这位友人陷于苦恼，又拍了拍阿红肩膀：“乐观点想，再差的污染浑石，也能换点钱。”
换点钱这个说法，令阿红苦笑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么去想。
因为副本的经历，让他觉得付出的代价不是换几个钱可以抹平的。
阿白带他们走到了看起来最鱼龙混杂的那片区域。
阿白似乎对这里有一定了解，一个有着一头火红卷发的漂亮女人立刻眉开眼笑跟阿白打招呼：“啊，漂亮小技师，有一阵子没见你来了，看起来你最近有点糟糕？”
阿白面色苍白，脸颊消瘦得有些脱形，很明显带着病气。他听了女人的话，无奈地皱了下眉头；“萤火在吗，我找她解石。”
女人有些惊讶，眉色机警地探视了下四周，立刻压低声音凑近道：“你不是在外面收的货，都直接卖给黑珍珠巷的五金店老板了吗？怎么这次却……”
阿白听出红发女人的语气不同于往常，问：“最近有什么不对吗？”
红发女人果然神色紧张，同时还探寻了一下跟着阿白来的三个小孩，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试水的菜鸟。
女人这种常年在复杂人际中混成老江湖的，立刻警觉到了什么，将阿白拉到不容易引人注意的角落，几乎贴着阿白，低附在耳边说：“巴朗克最近在这边都打了招呼，你一来，他不用多久就会知道你来这干什么。说起来，你和他之间到底怎么了？以前，你们可是……”
女人意味复杂地压下了后面的话，却并不是在担忧阿白。
她的语气更像是自己不想惹麻烦。
阿红他们也注意到，周围确实有好几双眼睛暗搓搓地瞧了过来。
阿白很平静地淡淡道：“那萤火还能帮我解石吗，我出平常的双倍。”
一听有钱送上门，女人那铜钱里淌出来的嗅觉也不管不顾了，眼睛直放光：“有多少？”
“一百多颗。”
数目还不少。
女人立刻变了态度，笑脸盈盈：“巴朗克虽然打过招呼，但不介意我赚解石的钱吧……萤火！出来干活！”
女人的摊位有间狭小的店面，过了一会，一个穿粗棉白裙，灰头发的少女从昏暗的店里走了出来。她一双眼睛呆板地泛出灰白色，是个瞎子。
红发女人把她抓到门口的摊位桌子边，低声说：“是阿白，来找你解石。”
萤火立刻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好看，本来长得也不难看，带上笑容便有几分可爱：“阿白，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的语气听得出是真正的关心。
阿白对着她也蓦然温柔了起来：“还行。我这有一百多颗污染浑石，你帮我都开了。”
阿红穆赭阿洛闻言都把各自的浑石毫不吝啬地交到摊位上。
萤火伸手摸了摸，又笑了起来：“真不少，你下副本了是不是？看来这次是有同伴一起，你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暗中的视线似乎无处不在地窥探着他们。三个少年有意识地往萤火身边靠拢，成为一道遮挡的墙。
然而萤火却皱起了眉头：“跟你来的都是Alpha？”
她显露出一丝慌闷。
阿白把呼吸面罩取下来，给萤火戴上，并说：“你们别聚集在一起，她会不舒服。”
阿红和阿洛都是贝加尔星土生土长，立刻就会意了某些不能明说的东西，拉着穆赭向旁让开了些。
萤火开始专注地面对那些毛石，红发女人有意无意地东张西望，给妹妹望风。
一些专业的机构，检测毛石都会用上仪器。解石的第一步，首先是探测石心，判断这颗毛石值不值得开，从什么位置开。开错了位置，很有可能把原本价值不菲的高品质矿石开成没用的废料，直接破坏了矿石内部封住的能量脉络，导致能量逸散。
但使用仪器也经常不准，因此解石就是一场赌博。
有一些精神力感应强的解石石匠有时比仪器更精准，但是否信任这类石匠还是更信任仪器和专业机构，看自己的选择了。
萤火年纪虽小，却是一位手艺精湛的石匠。摊位上摆着一些石雕饰品，都很精美绝伦，相信是出自这位小石匠手笔。
三小鸟也充分信任阿白的判断。
只见萤火眼虽盲，解石的速度却很快，不一会便已经开了好几颗。
阿红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开出来的几块红红绿绿的矿石，有的光洁莹润，有的从石心泛出荧光，不明所以：“这些品质怎么样？”
萤火甜甜地笑了一笑，没说话，全神贯注在解石。
阿白知道阿红此刻是坐立不安，道：“还行。”
他向来说话简洁，也不管别人听没听懂，完全没有起到安抚阿红的作用。
萤火道：“放心，再次的石头，在阿白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萤火应该和阿白结识时间不短，如此一说，阿红悬起的心稍稍落下。
阿白对萤火也有一种特殊眷顾的温和，笑道：“让你解石，再废的料子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你这手解石技巧，我看在全银河系都数一数二。”
他长得好看，摘了面罩，清秀的脸全露了出来，一笑更有种冬雪融化春景复来的美。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被漂亮的异性夸了，笑得甜美羞涩。
阿洛凑一脚道：“里面有几块是我的，我可没说免费捐献出来~”
阿红窘迫地抿了抿嘴，不知如何是好：“钱先记着，我以后一定付清。”
阿洛对天翻了个死鱼眼，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四处看风景地嗑起来。
旁边也是个解石的小摊，摊位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毛料。
这片区域喧杂宛如菜市场，他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这时候才留意到隔壁摊位的客人和摊主吵了起来。
那客人模样憨厚，体型微微圆润，面貌整洁，尤其头发打理得光洁油亮，穿得也体面。
也像是来解石的，争得面红耳赤，急得语调都拔高了几度：“怎么可能没有一块好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想低价收这些石头！”
那客人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些毛石，有二十来块，不少。这些石头都还没开，旁边放着解石常用的工具。
摊主是个长相很硬汉的男人，看着十分老练，面对客人的质询，不慌不忙：“我说了，也可以全部开出来再估价。”
那位客人似有什么隐情，圆溜溜的眼睛心虚地转着，咬了咬牙：“我是熟人介绍来的，介绍人只说，让我直接把毛石出给你，说你看毛货给的价很良心。没说要解了石之后再估价……”
摊主逐渐丧失耐心，横眉冷目讽刺道：“你不是不相信我的估价吗？我怀疑你是故意来找茬的。”
客人据理力争：“我花了不少钱收这些货，怎么可能没有一颗是A级品！”
摊主很直接地说：“你自己看不懂，被人骗了。到底出不出？不出请滚吧。”
客人不光没谈成买卖，还被羞辱了，面色僵硬磨着牙想为自己再挣回一点颜面。他们争吵的声音太大，吸引了周围的摊主都在看好戏，客人可能是觉得继续耗下去只会更丢脸。
他显得很挣扎，盯着桌上的货不甘心又拿不定主意，最后把那二十几块毛石重新装回一只小巧的空间囊，揣在怀里悻悻走了。
“你不识货就算了！我不出了！”
看好戏的摊主们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这条过道的尽头拐角，私下议论两句，当打发无聊的消遣就过去了，没人还会记得这样一位客人。
至于那位摊主，在这一区似乎有些地位，旁边的同行还帮他骂了两句那客人，都安慰他消消气，每天这种无理取闹的客人还见得少么。
最后，有些目光还是投向了萤火正在解的那堆石头。
实在是数量太多，太惹人眼红了。
和隔壁摊主搭话的那个精瘦黑皮肤小老头眼睛恨不得摘下来挂萤火旁边：“你们是洗劫了半个污染区吗，哪搞到那么多污染浑石？开出来品相都不赖啊！一会打算出掉吗？”
识货的都看得出萤火已经开出来的那堆石料里，又不少好货。
附近的摊主都瞧着眼馋了。
对面的摊主吆喝道：“别出给莫妮卡，她没钱！”
莫妮卡就是萤火的姐姐，红发女人。她坐在边上看妹妹解石，虽看不出名堂，却也看得很起劲。闻言骂道：“我收不起，你们就收得起了吗？一帮穷鬼，只配缩在这鬼地方做做小本生意，瞧不起谁呢！我还有个大表哥，他能借我钱！我告诉你们，老娘在联邦首都歌剧院演出时，你们还在通下水道呢！一群臭虫！”
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联邦的陨落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在贝加尔星尤其不稀奇，别看这小小一方天地里，都是粗布衫旧皮靴的穷鬼，没准里面就藏了几个过去的联邦军官。
刚刚和客人争执的那个硬汉摊主，看起来就有些军人的素养，坐在摊位后边，身板格外板正，粗麻衫洗得脱了色，领口却理得整洁干净，卷起的袖口下露出彪悍的肌肉。
这块区域都是石匠铺子，很少见他这种体型的。
那位客人走了之后，硬汉摊主也沉默地继续打磨一块晶石，没有和其他人搭话。
一小时后，三个少年毫不觉得缩在这井底一样的世界里有什么无聊。
萤火已经把一半的毛料都开了，五颜六色的剔透矿石堆在废渣渣里更显出漂亮的光彩。
阿红从忐忑不安渐渐变得心绪不宁——真都是好货，他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办。
没办法，穷惯了，没见过这么多“钱”放在面前。可他又怕自己预期过高了被打击。
患得患失的症状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阿洛拿出了第二把瓜子，嗑得不觉腮帮子酸。
穆赭拿起了莫妮卡店里的机甲杂志埋头翻看。他和阿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机甲圈子里的八卦。
要不是有阿白在这坐镇，他们三个还真有点担心一会周围的摊主要来打劫。
那些目光说饿狼扑食都不为过。
恰在这时，有个浅金色头发的英俊青年从过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哒哒哒……
金属鞋底踩在过道上铺的钢板上，沉而有力。
青年步履稳健，显然对这地方很熟悉。穿着黑短皮夹克，深蓝色背心和皮质的黑工装裤，黑皮靴擦得油光可鉴，身材瘦长，窄薄的纤纤细腰像女人一样一把能握住。身上满是带银色铆钉的皮带、皮环，胸前叠戴着好几条有彩色宝石坠子的项链，随着步伐叮当轻响。
青年面貌有股阴冷的轮廓分明的英气，浓郁深绿色的眼睛浮着一层阴翳的浊气，像神秘沼泽中潜藏在幽绿湖底的水藻。
看谁都不太顺眼的样子。
一路走过来，眼睛便森冷地蔑视了一遍那些一看就没几个钱子的摊主。
他左耳戴着一枚造型森诡，有蜘蛛和腾蛇交缠，透着邪气的银耳坠。
贝加尔星当地的潮流就有信仰追随旧日邪神、异神的风气。
这种诡怪的打扮，在当地下层平民中属于流行文化。有些人甚至全身都是这种图腾的纹身。见怪不怪。
这青年气场十分抢眼，乖张凌冽，像最彻骨的风雪一样。
走到那个硬汉摊主面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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