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叫周祁桉,是曾经在应浔家里做过工的保姆的儿子。
十一岁那年,应浔家里新来了个保姆。
那时候妈妈刚流产,身体虚弱,心情也低落,一直照顾他们的住家阿姨家里有事回了乡下,爸爸便决定给家里重新找一个保姆照顾妈妈。
招聘信息发出没多久,就来了个阿姨应聘。
巧的是,就是这位周阿姨在妈妈外出被人撞倒,陷入流产危险时,第一时间把妈妈送进了医院。
重逢救命恩人,应浔一家都很高兴感激,妈妈的心情也没有那么低落了,直接留下了周阿姨。
听说周阿姨有个只比自己小一岁,年龄相仿,还和自己念同一所学校的儿子,妈妈顾及周阿姨单亲带孩子,住得远,每天来回不方便,就让她把儿子接来家里一起住。
小哑巴就是那个时候来的自己家。
第一次见到小哑巴,应浔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男孩瘦瘦巴巴的,瘫着张巴掌大的面无表情的脸。
穿的衣服土里土气,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无机质般,给人一种强烈的怪异感,不像个十岁的男孩。
还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周阿姨让他打手语叫应浔少爷。
应浔的妈妈笑着说:“叫什么少爷,都是小孩子,不用这么客气生分。”
妈妈让他叫自己浔浔哥哥。
应浔看着眼前干瘦土气,给人的感觉很怪异,还是个哑巴的男孩,怎么也不愿意叫一个保姆的儿子弟弟。
但架不住母亲在外人面前让他有教养,那个小哑巴也伸着手指“浔哥浔哥”地给他比划,应浔便只能由着他了。
接下来,就是五年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别说,小哑巴虽然性格古怪,孤僻,一双无机质的漆黑眼眸看人时总是怪怪的,回到家也总是待在保姆房,可是听话,乖巧,懂事,应浔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家里,保姆悉心照顾着他们一家,小哑巴写完作业也会帮他的妈妈。
在学校,小哑巴被应浔呼过来唤过去,成了他走到哪里只要喊一声,无论小哑巴在做什么都会屁颠屁颠跑过来的狗腿。
学校的人都知道应浔的身边有个“狗”一样随意使唤,任他差遣的哑巴狗腿。
应浔也渐渐习惯和享受小哑巴的伺候。
小哑巴会给自己背书包,剥橘子会把橘子瓣上的筋络撕得干干净净。
知道他爱吃草莓,但是对草莓表皮上的绒毛过敏,就每次将草莓上的绒毛和黑粒一点点剔除干净,然后喂给自己吃。
帮他做作业,打掩护,背黑锅……
总之,这个小哑巴狗腿太好用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长大。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小哑巴为了方便被自己使唤,还特地跳了一级,和自己一个班。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二上学期。
开学不久,还是夏季的尾巴,暑气未消。
应浔他们班上游泳课。
和往常一样,应浔换了衣服就丢给小哑巴,让他给自己叠好放到更衣柜里。
之后,跳进泳池。
那一年,应浔十六岁,模样已经极为出挑惹眼。
他皮肤白,骨骼匀停漂亮,在清亮碧蓝的水池里慵懒游动,像大海里舒展漂亮的美人鱼。
岸上他那群富二代小团体的朋友都一个劲儿地吹捧,极尽赞美之词夸应浔游得好,要是被隔壁的女孩子看到,一定会迷晕过去。
应浔不以为意,早已习惯恭维。
忽然,更衣室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吵吵嚷嚷,还提到了自己和小哑巴的名字。
应浔被吵得不耐烦,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就去了更衣室。
还没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个跟班跑到眼前:“浔哥,我就说你的那个哑巴狗不对劲,你知道他刚才干什么了吗?趁你不在,偷偷拿你的衣服闻。”
“对,我也看到了,捧着你的衬衫放到鼻子上嗅,好端端的,他干吗要闻男生的衣服,还闻了好长时间,是不是变态?”
“都说了让浔哥你离他远一些,不要对他那么好,一个哑巴……”
七一嘴,八一舌。
听得应浔心里十分烦躁。
不知道谁提了一句“同性恋”,喜欢男人的人,性向扭曲。
那时候,应浔还生活在南城,一家人没有搬来现在的京市。
相比于大城市的繁华、包容和开放,同性恋在那时候的南城是一个小众新鲜的词汇。
“怪不得我们每次看A片,他都躲得远远的,原来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就算喜欢男人,他一个保姆的儿子,还是个哑巴,怎么敢肖想浔哥?”
应浔神色复杂,看向被众人围攻的小哑巴。
缩在更衣柜的角落,颓丧地垂着头,旁边地板上散落着自己刚才换下来的那件白色的校服衬衫。
也是这时,应浔才注意到初次见到的瘦瘦巴巴的男孩蹿出很高的个子,整个身躯团在角落,像一只做了错事不敢看主人的大狗狗。
额角也好似受伤了,蜿蜒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应浔张了张口,想问什么。
游泳课老师在这时回来了,呵斥大家不好好练习,都挤在更衣室做什么。
于是,连应浔自己都不知道要开口问什么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嘴边,只扔下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小哑巴把额头上的血迹擦一擦。
那个下午,周祁桉是个“喜欢偷男生衣服闻的变态”的消息在学校迅速传开了。
当天晚上,应浔家里聚餐,他的姑姑丢了一条金手链,认定是应浔家的保姆拿的。
姑姑性格尖酸刻薄,觉得只有保姆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应浔的妈妈极力解释,周阿姨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这件事最后以姑姑的手链在洗手台旁的垃圾桶里找到告终,姑姑在妈妈的坚持下勉为其难地向周阿姨道了声歉。
第二天,周末,应浔早上醒来,发现屋子里有些空荡。
早餐已经做好了,可是周阿姨和小哑巴都不在。
他问母亲,才得知周阿姨已经辞职,带着小哑巴离开了。
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应浔说不清。
意外,空落,觉得妈妈在和自己说笑。
周阿姨在家里做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辞职?是因为昨晚被姑姑误解的事情吗?
还有小哑巴,怎么会不和自己说一声就离开?
应浔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说不定母子俩只是暂时有事,过不久就会回来。
可紧接着周一他去学校,听老师说小哑巴转学了。
应浔有些懵。
立刻给小哑巴发消息。
是属于两个人单独的号码,小哑巴不会说话,两人更多的时候是用应浔给小哑巴买的那台手机沟通,手机号也是应浔给他挑的。
只要给这个号码发信息,小哑巴总是秒回,之后马上就会来见自己。
可现在,发给这个号码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电话拨过去也没有人接。
应浔于是当天逃课七拐八绕找去小哑巴偏远的家,却被邻居告知这对母子已经搬走了。
下了盛夏之后一场凉凉的雨,入了秋,天空灰蒙蒙的,应浔干净的白鞋踩在自己从来不会踏足的破败地方,溅了一层污泥。
他望着眼前低矮房屋紧闭的木门,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小哑巴会从自己的世界离开。
应浔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和低落,还感到内疚。
觉得是因为游泳课的事情,小哑巴受了委屈,才会转学,等回去学校,一定好好教训那帮碎嘴的家伙。
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在心头,最后化作一团不知名的怒火。
应浔转身走出小巷,告诉自己。
就当是养的一条狗丢了,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空落。
那之后,应浔的父亲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一家从南城搬去了京市,进入更广阔的圈层,家里也换了更大的别墅。
应浔认识了新的富二代朋友,也考上了京市一所大学。
渐渐地,当年的事情被时间冲刷,小哑巴也从自己的记忆里淡忘。
应浔以为,那天下午是他们最后的交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异地城市,一个这么偏僻的小巷再次遇见。
还是在自己如此落魄,如此狼狈的时刻。
小巷又吹来一阵风,遮住皎月的薄云被吹散。
应浔原本想,一定是自己胃疼得出现了幻觉,又或是光线太暗,让他认错了眼前的人。
小哑巴怎么也会来了京市?
尤其是三年未见,男生面部轮廓变得成熟凌厉,气场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可应浔就是能确定他是小哑巴,是周祁桉。
[浔哥,你还好吗?]
在应浔疼得快要失去理智,却还坚持保留最后一丝力气打算假装没认出小哑巴,随便将他糊弄走时,眼前的男生伸手做了个关怀的手语。
朝夕相处了五年,应家的人多多少少能看懂一些小哑巴比的手势。
应浔更不用说。
他感觉自己的胃又痉挛了下。
没有哪个男生会这样比着手语叫自己,会用手语叫浔哥的哑巴,只有周祁桉。
应浔很不想和曾经被自己呼来唤去当狗一样使唤的狗腿相认,更不想被看到这么狼狈难堪的一面。
他强撑着站起身,从唇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认错人了。”
[你也懂手语吗?怎么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
应浔:“……”
应浔转身,打开自己租的小破屋子的房门:“哦,原来你不会说话?我刚才胡乱猜的,谢谢你替我解围,有机会我报答……”
眼前一黑,应浔晕倒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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