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周续怎么都无法入睡,主要还是因为伤口隐隐作痛地让她无法忽略,再加上脑子里一直惦记着水神对自己的称呼,所以即便是觉得疲惫也只能睁着眼,反倒是身边的许佑祺睡得挺香的,还老往她身上蜷缩,可能是身体记忆记住了她是个伤患,这才没有把腿脚都搭她身上。
微微侧过脑袋去看她熟睡的脸,平时看这张脸总是隔了一段距离,曾经有过这么近的时候也是在忙着急救,根本就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打量她的五官,现在就近一看,也才发现她上唇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疤,浅到不像现在距离那么近就看不见。
会是她小时候调皮弄的吗?周续很想知道。
除了这个,她还发现了她下垂的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平时眼睛张着就藏了起来,只有等到入睡了才会出现。
她自己知道自己眼皮这里有一颗痣吗?周续很想知道。
她有一股冲动,想要摸摸她,但她没有,只是把脑袋凑得更近了一些,鼻间隐约还能嗅到她头发的香味,闭上双眼,她心里想着,如果味道能够入梦,那她一定能在梦里看见她。
许佑祺起得很早,只睡不到五个小时便醒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查看周续的情况,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检查体温,发现还是处于低烧的情况后也就放心了,伤口绷带上滲出的血迹也属于正常范围,一切都很稳定。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去简单洗漱过后,习惯性打开手机看看,看见了许秀文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起床了给我回电。”
她妈妈知道她的作息,所以一般早上没什么急事不会找她,只会像现在这样给她发个消息让她回电。
瞥了眼还在熟睡的周续,她走到房间外面,将门虚掩着,给妈妈拨了电话,另一头不紧不慢地接起。
“祺祺。”
“妈,早安。”
“我听你声音不对劲,睡不太好吧,昨晚劳累了吗?”
“嗯,出了点事,不过现在已经暂时处理好了。”
“嗯,我打给你是想告诉你,我从你大芸姑妈那里听说了,你姨奶前不久住院了。”
许佑祺有些诧异,但是仔细一想其实也挺合理的,她姨奶比起她奶奶也没小多少,这个年纪的老人家身体毛病多,动不动就得往医院跑,她不过是因为姨奶强硬又刻薄的态度而忽略了她的年龄,忘了她其实也是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了。
“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医院没查出来,她身子骨向来强健,一些小毛病也都控制得很好,听你大芸姑妈说是夜里觉得不舒服,然后就晕倒了。”
“住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三天前,昨天下午才出的院。”
许佑祺想了一下三天前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这几天下来每天都有好多事发生,所以她其实也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自己就算是提早知道了,可能也无暇回去探望她老人家。
就算她能回去,也还得看她老人家愿不愿意见她。
“嗯,我懂你意思了,我等下给大芸姑妈那边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对了,我和你大芸姑妈聊天的时候,她说起了今年的家宴。”
许家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家宴,地点就在许家大院,她小时候也去过一回,就记得整个院子都被清空了,摆上了几桌宴席,出席的人她大多不认识,一些同辈的小孩也就听过几个名字但是没说过话。
也就那一年,因为闹得不太开心,所以后来她奶奶就没再带她和妈妈去参加过,她自己也不去。
“今年有变动?”
“嗯,听你姨奶的意思是,今年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就去吃顿饭,你要是有对象了也一起带上,让姨奶看一眼。”
“我这边再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的,我和本家人也不熟,去了徒增尴尬,对吧?”
这是第一层原因,第二层原因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嗯,看你的意愿吧!”
后面俩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许秀文问起周续,她也只能说一切安好。
挂了和妈妈的电话,她紧接着又给大芸姑妈那里打了个电话,慰问了一下姨奶的情况,刚挂断正要回房,却看见旅店大门被人推开,刘真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环保袋。
刘真把环保袋往许佑祺手里一挂,瞥了眼虚掩的房门缝隙,问:“人怎么样了?”
许佑祺没好气地回她:“还活着。”
刘真点着头,也没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旅店,许佑祺看她的反应,应该是已经把刘书好带回家了。
她就这样把旅店扔给了两个外地来的假游客。
周续这一觉睡得很迟,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过了,醒来之后看见许佑祺坐在窗户边上对着外头的天空发呆。
“你在发什么呆?”
或许是因为刚醒来还没开嗓的关系,周续的声音有些喑哑,听得许佑祺觉得说话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没,在等你醒来。”
“无聊了就去外面走走,不用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周续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结果腰侧传来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后只能躺下。
“外面没意思。”
许佑祺起身,帮助周续坐了起来,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那怎么样才算有意思呢?”
“有你在就有意思。”
周续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许佑祺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斟酌了许久,周续才问:“我……很有意思吗?”
“主要是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觉得有意思。”许佑祺拆开刘真给的环保袋,掏出里面的保温盒,边拆开盖子边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够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人,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许佑祺思考了很久,或许她的底色是自私的,所以无论她再怎么复盘,最后得出来的结果都是:她不会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去冒险。
“看来我受伤无意中触发了支线任务,今天是谈心局。”
“反正暂时也做不了什么了,谈一谈也无妨。”
许佑祺举起餐盒,轻轻地拍掉了周续暂时残废的那只左手,自己拿了筷子夹起食物喂她。
周续无奈,只能张嘴吃饭。
“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还是有什么毛病?”
她想了很久也就这两种结果,第一就是周续有自己的阴谋,第二就是,她患上了什么奉献自我照亮她人综合症,不奉献就浑身难受。
周续咽下了第一口食物,在第二口还没喂过来之前抓紧时间说:“你觉得,一个人一生能有几种死法?”
“一种。”
“嗯,就一种,我从小就在想这个问题,我未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呢?我想过很多,最后归结出来两类,我的离开,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我自己会希望是前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无偿地为了她人去自我奉献,我会希望自己的奉献能有所回报。”
“什么样的回报?如果你牺牲性命救了另一个人,那么在你已经死去的前提下,你还能获得什么回报?”
“记住我,一辈子记住我。”
许佑祺忍不住笑了,她吐槽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会一直记住你,万一你刚死没几天,人家就把你给忘了呢?”
“你不会,不是吗?”
周续一直记着,昨晚上许佑祺说她会痛苦一辈子的话。
许佑祺垂下举着餐盒的手,说:“你看我是个好人,所以才欺负我吗?”
“这程度能不能够算得上是欺负,见仁见智吧,况且,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吗?”
“对你,我是个好人。”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许佑祺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一个选择性好人,在不触及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她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理智,她给自己划了一个圈,选择性把身边的人纳入范围,圈内人能感受到的她的善,是圈外人的千百倍,高清玫是圈外人,刘真也是圈外人,所以她可以握紧她们的软肋,威胁她们替自己做事。
但是周续,她不知道该把她放在哪里,确切点来说,周续在她未曾察觉的某个瞬间,就已经走进了她的圈里,就像曾经朝夕相处的某个人一样。
没有察觉到许佑祺的纠结,周续见她不再言语,她思考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许佑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的人生挺没意思的,总是有一眼望到头的感觉,今天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明天也没什么期待,每天都这样,吃饭、睡觉、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候偶尔会冒出来死去比活着似乎还更有意思的想法,但是又不想死得毫无疑义,总是希望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分量应该要再沉重一些,沉重到不那么轻易地被遗忘掉,所以我不停地在寻找,想要在一成不变的常数中去寻找一个变数。”
“算命的说,命途安顺就是福命。”许佑祺是这么想的,或许是因为自己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劫难,所以她更向往平凡的生活。
“如果我生于谷底,我当然会期望自己平庸;如果我本就是一个平庸的人,那么我就会向往高峰;如果我已经登顶,那么我也不介意坠落,我想去探索自己没能拥有的一切,所以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我都愿意,命途安顺于我而言算不上是一种福气,它只是一套桎梏我灵魂的枷锁。”
周续说得口干了,只是一个舔唇的动作,许佑祺就未卜先知先给她递了水杯,她喝了两口,又继续道:“昨晚你说你很后悔,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你不需要后悔,不需要自责,因为就算是在出发前你把我赶走了,我还是会不择手段想尽办法地跟过来,因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有一个机会,我都不会放弃自己可能拥有的变数,而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
因为是第一个,也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够再遇见,所以她必须紧紧地握住。
“所以你昨晚不愿意走,是想继续探索,就算会丢掉性命,也无所谓吗?”
“并不是无所谓,只是生命是我最后的底牌,如果某一天真的到了绝境,为了赢,我不会吝啬于献出底牌,但是如果在亮出底牌前我们能够成功那是最好的,因为这样我就能够再接着去寻找下一个变数。”
“说好听的话,你挺有冒险精神的,说难听点,你就是个疯子。”许佑祺被气笑了,这人有时候是真的会不知好歹到令人无语。
拿着别人奢望拥有的去肆意挥霍,确实招人恨,但是她也清楚明白,自己无权对别人的拥有物表现出占有欲,因为那并不属于自己,金钱如此,命运如此。
“命途安顺在别人那里可以是福气,但是在我这里,只能成为我的筹码,以凡人之身去抗神,很有意思不是吗?你缺一个我,我也缺一个你,我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变数,我想见证你的结局,见证这个故事的结尾,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成为画上句号的那杆笔。”
以任何方式。
许佑祺有些诧异,因为自私所以无私,像周续这样在自私和无私之间反复横跳的人,她是第一次遇见。
许佑祺弹了一下周续的脑额,打破了过于正式的氛围,或许是性格使然,她向来不太喜欢这种严肃的走心环节,不过能一次性听到周续说那么多,她又觉得这样的走向也挺好的。
因为对于面前的人,她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刻起,不再止步于一般,她擅自出现在自己的圈内,她也欣然接受了。
“想见证,就得先活着,不要再随随便便出事了。”
“早知道是陷阱我才不去,白挨一刀又不能捅回去太憋屈了,不过撇开这事不说,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你说。”
“你这饭还让不让我吃了,我喜欢活着吃,不怎么喜欢啃元宝蜡烛。”
“你吃过了吗就说不喜欢。”
“你啃一口,要是你喜欢我一定也能跟着喜欢。”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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