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我和爸爸妈妈吃过最后一碗千里香馄饨。我看了一眼馄饨店的招牌,牌上[香飘千里、功成名就]溅满了油渍。
不再耽搁时间,拉上行李箱,里面装着衣物和心情,我们回到最初的起点。
爸爸的黑色越野继续往返公司和山里的家,我在外婆家度过热夏。
每天7点,从社区图书馆下班的妈妈和爸爸会和我、外公外婆一起吃晚饭,之后再开车回去。对于妈妈再次踏入职场、做图书管理员这一决定,爸爸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对此外婆也持反对意见,反倒是外公始终表示同意。
结果显而易见,妈妈大获全胜。她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她是一个固执的病人。和我一样,她也是一个固执的女儿。
外公外婆的家其实是位于城边的一个乡镇,这栋自建房,共有两层。红砖黑瓦,屋后屋前是竹林禾田。
一楼是厨房、卫生间和几间堂屋,每间屋子都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二楼有4个房间,主卧是舅舅舅妈还未离婚前住的,次卧是外公外婆的房间,往次卧里去又是另外2个独立的空间,共有5张床,每个房间的墙上都贴有上世纪90年代的港星海报。
这里的布局我再熟悉不过。我在这里学会说话、学会走路,6年的小学时光里,我和表姐在院坝上跑着跑着,就长大了。
院坝旁有一架葡萄藤,和一棵无花果树。往年都是我和表姐的战利品,如今成了我夏日的解馋物。无花果变成妈妈的独属物,外婆会在每一颗无花果成熟之际,准确无误地递到她的手中。
从晨起饭后,到星辰初上,我和一堆书籍躺在葡萄架下的木床,身下竹凉席带着沁人的凉意。架子旁就是鸡圈,鸡每“咯咯”叫一声,我便探身伸手摘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二楼廊上,外婆和妈妈总是理着毛线唠着家常,她们聊起妈妈的工作,田里的稻谷,还有舅舅的婚姻。
这些话让我想到把礼物转交到舅舅手里的那天,那时表姐还在学校,我们没能见上一面。又想起初中时,舅舅舅妈离了婚,最终表姐改为母姓,跟着舅舅去了市里读书。
从小到大,旁人总是说我和表姐长得很像,宛如亲姐妹。更有甚者打趣,让我管舅妈叫小姨。
光影从头顶慢慢移到胳膊,迷糊间,我听见外婆的喊声。我从凉席上爬起,看着屋内摆好的餐桌摇头道:“我要去小卖部买方便面吃。”
“葡萄又不洗就吃。”熟悉的念叨,外婆对我的嘟囔置若罔闻,“先去洗手,再进屋吃饭。”
走过院坝,绕屋半圈,我来到屋后的洗水池,向路过的邻居打着招呼。这位老人家就是[更有甚者]中的一员,他刚从地里回来背着竹背篓,看着我扎起的麻花辫他说,“可真像你外婆年轻的时候。”
原来我像外婆,像表姐,唯独不像母亲。
饭桌上,我对着妈妈下垂的眼尾,圆润的鼻头发起呆。说不上我们哪里不像,也说不上哪里像。
爸爸陪外公喝着酒,今晚他们不回去就留在这里睡。
“想什么呢?”外婆将我拉回,“好好吃饭。”
于是我又盯着外婆看,黝黑头发,上翘嘴角。又看回母亲,再瞧瞧外婆,她俩的脸庞渐渐重合在一起了,再加一点表姐的轻微反颌,就生出了我的脸。
“手背是什么东西?”妈妈抓着我的手看了看,“怎么还有肥皂沫。”
我放下碗筷,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将小拇指与手背、手心连接处的泡沫冲掉。
我总这样——洗不干净手只是其一,常常把本该一次做完的事反复做几遍。对照我直来直去的性格,这样的反差让我心里总有些别扭的落差。
这种落差我在母亲和外婆身上都见过,对她们来说是羸弱的身体,年老的苦恼带来的;于我,是性格与行为的拧巴,明知不必却难以自控的纠结所造成的。
对此我也给了自己一个合理解释。这是青春的笨拙与试探,是成长必经的自我拉扯。
再次回到学校,已是香樟树枝繁叶茂、冠盖如伞的景象。
办理好复学手续,我坐在入校大道的花坛边,等待9个月不见,才从老家回来的小拉。
头顶的光影在叶隙间斑驳摇曳,地面闪烁着碎金般的光泽。阳光直射在身后的优秀毕业生光荣榜上,烫金的名字在强光下有些模糊。目光掠过那些陌生面孔,没一个我认识的。
刹那,眼前浮现的一张脸与榜上的名字悄然重叠。
“同学,请问教务处现在有人吗?”
他误以为我是毕业生。我索性将计就计,指了指阶梯上:“有人,我刚从那边过来。”
这话不假,10分钟前,我才和爸妈从那栋楼离开。
他道了谢,身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与此同时,校门口响起熟悉的呼唤,是小拉。她正笑着向我挥手,发梢沾满八月阳光。
我和小拉之间无话不谈。我们坐在学校一条街外的书店,我说起这几个月的经历,从大海边到学游泳……海鲜过敏,蓝眼睛外国人,千里香馄饨。她聊起女班主任的男朋友,弟弟妹妹的调皮,以及同班同学对我休学原因的猜疑。
小拉说:“他们说你去转山了,和藏族人一起,从春天跪拜到冬天。”
她的话一字一句落进我耳里,我看着她脸颊两侧一深一浅的酒窝,笑着问:“还有呢?”
她甩了甩齐耳短发,继续说道:“还有……噢!说你去当运动健将了,要为国争光。”
之后我们大笑着拍手。毋庸置疑,这是一次好相见。
毕竟我潜在的人生目标是[与全人类绝交]。
在面对儿时玩伴的一句“谁还会叫妈妈呢,还叠词”,我以笑反驳:“难道你在家对你妈自称老娘吗?”她一下红了脸,自此不再与我玩闹。
小学一年级,邻居家哥哥凑过来的脸被我一拳打肿了眼睛,外婆将此事说给了妈妈。面对询问,我义正言辞:“不是说面对陌生人不予理会吗?”妈妈扶额,向我说明那是谁谁家的哥哥,不是陌生人。
我摆头说我又不认识他。
“那也不应该打人,”妈妈扶住我的肩膀,还说人家那是觉得我可爱才想要摸摸我的脸。我抿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也喜欢姐姐吗?他也摸了姐姐,怎么可以喜欢两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打的没错,不过我会把他让给姐姐。”
这样的陈年旧事,每年都会被外婆,妈妈和表姐重述几遍。只有表姐对我说过:“一个人是会喜欢两个人的,甚至比这更多。”
那刻我再次明白,表姐是清醒独立的,只有我天真得可怕。
但我有最好的朋友小拉,爱我和我爱的爸爸妈妈,这个世界就不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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