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屁事”这句张扬又绝情的话,落进程青耳朵里,竟成了难得的欢喜。
一连好几天,程青总在嘴里反复念叨这句话,脑海里更是一遍遍回放那个傍晚、那个笑颜。念完又对着空气一阵傻乐,惹得室友们都忍不住皱眉头。
“你怕不是疯了吧?”一个室友凑过来戳了戳他的胳膊。
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子最近不对劲,连打游戏都没了往日的劲头。
“当时怎么不直接追上去啊?问个名字又不难,至于现在天天在这儿魂不守舍、念念不忘的?”另一个室友也跟着打趣,试图把他从**阵里拉出来。
面对室友们的灵魂拷问,程青摇头如拨浪鼓,直言道:“你们不懂。”
曾几何时,程青深信,该遇见的人早晚都会再见。要是真有缘分,就不用急在一时。
所以在听见那句带着刺的回应,他没有胡搅蛮缠地追问,他要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的初印象。说不定某天在校园的某个拐角,或是食堂的某个窗口,能再度与陈同学相遇。
时间一天天过去,军训终于结束,程青晒黑了好几个度。军训服被他胡乱塞进衣柜深处,再也展不开最初平整干净的模样。
直到第一片泛黄的梧桐叶落下,真正到来的只有秋天。
程青心里那点[有缘会再见]的期待,也渐渐凉了。校食堂的各个窗口、教学楼的走廊,甚至之前挤满人的快递站,他再也没见过这位陈同学。同年级的面孔,早在军训时就看得差不多,显然里面没有她。
就在他有些泄气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早该注意的细节:那天她没穿军训服,说明这个女生不是同年级的同学,而是陈学姐?
那也绝不可以放过。
心里的遗憾顿时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希望。凭着班级团支书和学生会办公室成员的身份,程青继续暗自打听起来。
可这所工科学校男女比例失衡,为数不多的陈姓女生里,他借着各种机会远远看过,没有一张是记忆里那张带着挑衅的脸庞。
班上几个略有耳闻的男同学,陆续凑到程青宿舍来。出谋划策的没几个,大多是来嬉笑打闹的,最后都被程青的室友轰了出去。
有人说这是程青的一场梦。另一个说何必单恋一枝花,隔壁师范漂亮女孩子最多了。更有甚者用上衣当作裙装、夹着嗓子温柔叫喊,不厌其烦地敲响程青的宿舍门。
程青不听这些人的胡话。只有他自己清楚,一见钟情不是虚构的幻想。只是时间一长,他也慢慢承认,最初的那一眼的确带着几分见色起意的直白。再到后来,似乎寻找成了一种执念,真诚与否在旁人看来都是笑话。
最终,程青索性把这些不靠谱的心思暂且搁到一边,转而埋头钻进了课程复习和班级事务里。
国庆小长假一到,程青收拾好背包准备回家。从学校所在的S区到家Y区,车程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不远不近,可这已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这段最让他觉得幸福自在的回家路,转眼便到了头。推开家门的瞬间,满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暂时将心底的忐忑和踌躇驱散。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难得闪过一丝笑意,“回来了。”
饭桌上,母亲的关心先铺展开来,从在学校吃不吃得惯、睡得好不好,到课程忙不忙,絮絮叨叨问了个遍。
没等程青答完,父亲也忍不住插了话,几句话下来,原本还轻松的饭桌氛围,一下变了味道。
“在学校多参加点活动,多拿几个荣誉奖项,以后总有好处。”
“记住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尤其是社会上的人,别轻易信。”
“等你毕业,直接进我们公司,我帮你安排……”父亲口中喋喋不休的字句如一个个箭头,重重压在程青肩上。
母亲手里的汤勺碰了碰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他毕业的时候,你都退休好几年了,还安排什么?”她话里带着无奈。
“退休了怎么了?”父亲斜睨了母亲一眼,语气没松,“照样能把他安排进去。”
“你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行不行?”母亲的话锋一转,才让程青反应了过来。
到家的第一顿午餐已在不知不觉间,又演变成父母之间的对决战。
程青清了清嗓子,赶在两人真吵起来前打圆场:“我想吃腌黄瓜了,冰箱里还有吗?”
母亲立刻忘了争执,拍着大腿起身,责怪起自己的烂记性。程青趁机转头,笑着对父亲说:“妈也是关心您,烟酒确实得少碰。”
父亲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程青的话起到了一定作用,可他还是嘴硬:“不用你们瞎操心。”
接下来一家三口没再言语,沉默里透着尴尬和拘谨。程青到家的第一餐,最终以平和结局收尾。
久违地躺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难得的惬意裹着程青,他眼皮发沉,意识也开始模糊。
客厅与厨房飘来父母絮絮的说话声,温和得让记忆产生了偏差。这一刻无限延伸,足以推翻所有疑虑,印证父母的婚姻从没有过危机。离婚、争吵、哭喊这些字眼,从来不属于他的成长标签;幸福、欢乐、轻快、美好,才是贯穿至今的底色。
可人心最是不可信。因为人也会欺骗自己,篡改醒目的记忆,跌进幻想的美好陷阱里,假装那些难捱的过往都是泡沫和虚影。
这一觉睡得漫长又零碎,断断续续直到假期第五天。这一醒又短暂深刻,让程青无法再回避,过往的苦难真实存在过。是他,是他自己靠着小小的身躯和一把菜刀横在争吵的父母中间,一次次斩断缠绕的矛盾;又不知疲倦地拉拢散成一团的线,像拼图一样,把破碎的家庭镜片一片片拼回去。
可破镜重圆,终究只是看上去完美无缺。
父母的感情危机渐渐平息,他却成了被管束的对象。
“别总对着电脑打游戏,下楼和我们走走,让眼睛歇歇。”
“这么晚了还不睡?我关灯了啊,赶紧躺好!”
“吃饭就好好吃,别扒拉两口就跑……”
唠叨和啰嗦的一直是父亲。母亲反倒用沉默是金的真理,扮演起表达爱意的角色。
程青扒完碗里的饭,对着母亲笑了笑,放下碗筷起身提包,语气里藏着急切:“我先走了啊。”
他早已等不及要离开,将善意的谎言用在了父母身上。
“到了学校我给您们打电话,辅导员临时交代了事儿,必须提前回去。”
母亲跟着走到门口,“没事,你忙你的,就是这次又见不着你姐姐了。”
没关系。程青心里没觉得可惜,和姐姐见面不用刻意赶时间,什么时候想聊了,打个电话就行。与父母的相处模式不同,这份同母异父的血缘,没被家庭的复杂绊住,胜在轻松自在。
距离学校3公里的商场外挤满了人,看着涌向超市的人流,程青忍不住骂起自己:“好好的假期最后一天,留在宿舍打游戏不好吗?”
可遭受老鼠啃咬的残渣大喊不好。时间还早,程青索性拐进了一家咖啡店。
推门而入的自动铃声,和店员那句“欢迎光临”刚好叠在一起。程青顺着声音扫了一眼,又随意环顾了圈店内环境,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服务台。下一秒,他笑了起来,脚步轻快,模样里带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
“有推荐吗?”程青双手撑在台边,人站得笔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女店员。
“这里有菜单,您可以看看喜欢的口味。如果偏爱浓厚口感和苦味的话,这款意式特浓很合适。”店员一边介绍着,一边把菜单往他面前推了推。
“就这款。”程青爽快付了钱,又掏出手机朝右边晃了晃,“这款我也想要。”
女店员愣了下,顺着客人的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身边的兼职生。
店里循环播放的音乐突然断了,原来是店长不小心拍了下播音机,他小声说了句“遭了”,赶紧调了调,舒缓的音符才重新流淌着,编织出未知旋律。
右侧的兼职生陪着笑说:“先生,咖啡得等几分钟,还请您入座等候。”
是她——程青找了许久的那个女生,显然她也认出了他。
程青满意点头,笑意堆满卧蚕,带着得意的得寸进尺,“好的哦,记得给我的咖啡杯里的爱心画得可爱些。”
老鼠真仁义,咖啡店真不错。
程青坐在靠窗的位置,滑动手机屏幕是假,偷看陈同学才是真。
咖色贝雷帽下,她一头秀发扎成丸子头,垂在颈后的碎发随着动作轻晃。陈同学正拿着拉花针低头调咖啡,程青的目光移不开,直到对方突然在整理咖啡杯的空隙中猛抬眼——两道视线撞了个正着。
程青慌不择路看向窗外,对着空气干咳两声。不一会儿,那杯载着满满爱意的咖啡被端放上桌。
抬头一看,来的人却不是那个人。程青抿了一小口,苦得他龇牙咧嘴。
程青硬着头皮走到服务台,“麻烦帮我加块糖。”
“桌子上有。”陈同学冷脸冷语,手中的活儿没停,一个眼神扫过来,带着一丝“你抽什么疯”的意味。
这时店长出现在服务台,程青贼有眼色地发言道:“我没仔细看,麻烦店员你帮我看一看桌子上的糖块还有吗?”
无可奈何地,陈同学拿起糖夹,一块,两块,三块。程青不喊停,她也不停。
“好了,别报复我啦。”程青玩味的语气不减,“我们加个微信吧。”
“没微信。还有不好意思,现在是工作时间,客人您慢慢享用。”陈同学说完就要转身,程青忙伸手拉住她围裙的衣角,低声问道:“那你几点下班?”
陈同学手一甩,又留下四个字:“无可奉告。”
程青对着她的背影耸肩。不错了,上次是“关你屁事”。这次至少客气了点。
程青就这么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下午,从下午3点到晚上8点,眼皮越来越重,瞌睡泡泡刚冒出来,就被窗外一声刺耳的车鸣戳破。
程青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服务台里只剩下一位女店员,陈同学的身影早没了。
他凑到服务台,“请问另外一个女店员呢?”
被问话的女店员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狐疑,“下班了。”
“啊?不是吧?”程青急了,“那你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是兼职生。”女店员望了望侧门,忍不住提醒道:“不过你要是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她平时坐公交过来。”
“谢谢!”程青眼睛一亮,抓起手机,又猛灌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才从侧门冲了出去。
晚风迎面扑来,咖啡因瞬间在血液里起效,大脑一下清醒了。侧门出去有两条路,左边通公交站,右边是商务楼。她今天是坐公交,还是直接去路口打车?
一次次拨开成群结队的人群,穿过几个占道的小摊贩,程青飞快跑过公交站,又在下一秒急转掉头。
那张如星辰般闪耀的脸颊靠在车站牌上。微卷的长发飘在风里,发尾还缠着半截松脱的发绳。
透明的玻璃站牌里,映进程青的注视,也框住了女孩的背影。
前一秒还面无表情的陈同学,在瞥见程青的瞬间,脸色立刻多云转阴。
她没动,直勾勾地盯着他朝自己走来,接着把双臂往胸前一架,皱眉怒嗔。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青大气都不敢喘,头压得低低的,像认错似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很需要朋友吗?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真无情啊。程青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1米86的大个子在人群里扎眼极了,更何况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还和一个女生对峙着。
“你别把我当坏人啊,我是好人。”
陈同学眼皮都没抬:“好与坏,我都不想知道。”
此话一出,程青的头埋得更低了,整个人垂头丧气。
陈同学抬腕扫了眼手表,又朝身后川流不息的车流望了望,“手机给我。”
程青惊得“啊”了一声,眼神里满是茫然。
陈同学语气里多了点急意,皱着眉催他:“啊什么啊?手机快给我。”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上下摸了一通,慌慌张张把手机递过去。看着陈同学在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又把手机递了回来,程青赶紧伸手接住。
这时陈同学转过身,朝刚驶进站的公交快步走去。
“这是我扣扣号。”她一脚踏进车门,侧过身对着程青的方向喊了句:“我真没微信,再见。”
“好!”程青抱着手机,嘴角瞬间扬了起来。他顾不上擦额角沁出的汗,盯着那串数字后面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等公交缓缓起步,他才想起要挥手,朝着驶远的车影大声喊:
“下次见,陈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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