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荔枝的事情在三天内终于沸沸扬扬的宣告结束,一个时代的升起意味着一个时代的落幕,村里家家分到了荔枝树,每天天才微微亮,大广播就开始播放劳动最光荣的叫早,从广播喇叭的声音中苏月月都能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朝气蓬勃。
这几天正是疏果的日子,要是不趁这几天适当疏果留有余地,后续结出的果子就不尽如人意。
村里家家户户精气神特别足,以前的荔枝树是村里的共同财产,现在他们都拥有了自己的荔枝树,可不心里美的,使足了劲要把荔枝树伺候好。
苏月月手里拿着小剪刀,小剪刀刀柄上缠了防磨的布条,她回村的小皮鞋换成了一双千层黑白布鞋,这是卢海花做的,她得闲下来就会给人做一双布鞋,东省一块布西省一块布,洗干净之后一小块一小块缝起来的,都攒了快一箱子了。
昨晚王保华宝贝似的悄悄拿了出来“献宝”,卢海花在苏月月面前扮演的“不喜”破得稀碎。
今年新做的这双现下终于穿到了苏月月的脚上,大小刚刚合适。
不过苏月月没做过荔枝树的活计,爬到荔枝树上的时候,没踩稳,左脚的布鞋直接掉了下去。
视线顺着布鞋一路向下,苏月月看到在树下的王保华。
“你是这么打算在下面看着我干活?”语气十分不满,已经挂满了谴责。
原本打算收拢树枝和落果的王保华仰头对上苏月月的视线,听到她的话,愣了一瞬之后眼眸闪过一瞬细碎的光亮,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裤子上搓了搓原本没有的汗渍,试探性的开口,“……我也能上去干?”
什么意思,他不干,难不成东大壕四颗荔枝树全都得我自己干?亦或者是等着出门的卢海花回来干。
这四棵荔枝树基本都快有五米了,修枝疏果费劲,她手上这会全是燎泡,怎么好意思全部让她自己干。
懦弱无能疲懒,除了不酗酒他和记忆中的人有什么区别。
被戳上懦弱无能疲懒三个标签的王保华安全不知道自己的苏月月的眼里快加上第四个标签——没良心。
“我一个人干得完这么多?”苏月月指了指枝繁叶茂的荔枝树反问一句,最重要的是这疏果怎么疏她也不是很明白,索性爬了下去,穿上布鞋,剪刀丢给王保华,“太热了,我不干了。”
王保华像是醍醐灌顶了一般,激动的露出笑来,“诶诶诶,好好好,我干我干,你热了就回家喝丝瓜水,我搁井头凉着,放了香茅草。”
他手脚都不知道摆在什么地方,一瞬手忙脚乱握住了剪刀,心脏却是跳的滚烫,看着快五人粗的荔枝树干,近乡情怯般的摸了摸。
他已经好多年没爬树了。
***
苏月月累的不轻,掰了块门口的芦荟涂在手上,赶紧趁这具娇弱身体要流泪的时候抬头望天,这身体真的太喜欢哭了。
可,真的好痛,她对着掌心吹了吹。
在荔枝树上钻上钻下,不止脸上冒出了红疹子,身上也都是,她擦洗了之后,回自己住的杂物房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股香味勾醒的。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隐约还能听到村支书家的狗吠,村里就他家养了两条狗,干完活的王保华在灶台火光处喊从屋里出来的人吃饭,他脖子上挂着汗巾,整个人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干了一天活的人。
一碗榆皮面端到了苏月月的面前,热气腾腾,那股子香味混着玉米和高粱的醇厚又夹着草木的清润,菜码丰富,有黄瓜丝、胡萝卜咸菜末、腌过的韭菜香椿芽和一块蛋饼丝,一勺融化的猪油搭在一小撮辣椒面旁,猪油浸得油润透亮。
动手把面拌开,几种色彩交织在一起,面条滑溜溜的在碗里打卷,香味一下就活了。
苏月月尝了一口,榆皮面特有的韧劲加上玉米高粱的微甜,草木香混着蒜的辛、咸菜末的脆和韭菜香椿的鲜,顺着唇齿喉咙往下咽时回味出一股心麦磨粉时的清甘。
这是王保华回来路上收辍好的榆树皮细细用石磨磨成粉掺点高粱面,用饸烙压成的面条,榆皮会让面变得更筋道。
月月应该是喜欢吃的。
因为她吃了三碗。马上第四碗了!
而王保华只吃了一碗。面对苏月月看过来的视线,只能憋了半天说自己饭量小吃不下那么多……
当晚躺在床上他的肚子叫得叽里咕噜,但王保华那个愁啊,感觉家里的粮食快要不够了。
疏果的日子时间紧任务重,隔天苏月月的堂弟王友山过来帮忙了。他先是跑到王保华家,发现家里没人,又跑到东大壕去,结果看到东大壕的荔枝树都已经疏过果和修过枝,而且他仔细看过疏果和修枝的人手艺很是不错。没有损伤任何一个果穗。
四伯母不在家,四伯腿脚不便,之前没分家还好,大伙搭着干活,这分了树,他家这会哪来的人爬树疏果,难道是月月堂姐?她还会这村里的活计?不太可能吧。
最后王友山终于在东地坟看到了王保华和苏月月。
彼时王保华刚修剪完荔枝树上最后一个果穗,从高高的荔枝树下下来,他那条受伤的左腿即使看着有些奇怪但似乎一点不妨碍他的动作。
王友山呆在原地木楞楞对着在树下乘凉的苏月月来了一句,“月月姐,你,你家疏完果了……啊。”最后一个字拐了个奇怪的音节。
“嗯,差不多弄完了。”苏月月狐疑的瞧着王友山,“你家需要帮忙?我,不太会。”在她剪伤一些果穗以及差点把自己手指给剪了,王保华直接不让她动手,就跟着来拾辍一下落果。
说是拾辍落果,也只是在树下乘凉。
王友山僵硬的扭过来头,“四伯疏的果?”
“友山来了。”下树的王保华笑着和他打招呼,跛着脚大步向他迈来,不若往日的蜷缩,“咋啦?果没疏完?我把这边收拾收拾,一会过去。”他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中气十足了许多。
“啊?不用不用四伯,我家人手够。”他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那啥,我先回去了。”说完有些神魂游离的走了。
这个情况让苏月月心里更加确定了几分,看来以前在家里很多活都不是王保华干的,不是王保华干,那就只有苏玉山和卢海花干了,苏玉山回了苏家,这地里的活计只能压在谁的身上不言而喻。
苏月月幽幽的把视线挪到了王保华的身上。
那边王保华边收捡树下的落果和枝叶,边自豪的说道:“你妈不知道要不要回来了,她回来看到我们分到东大壕的厉害还疏完果肯定特高兴。”
提到卢海花,苏月月的戾气和尖锐散了一些,也能和王保华勉强搭上几句话,王保华也不是傻,这几天说话都会打着海花的旗号来。
把这些拾辍拿回家整理一番,过段日子荔枝丰收能挣上一笔钱,他打算给月月添置一些东西,像是梳妆台和柜子小镜子这些女伢子用的,他见村支书有一个雕花柜子,打算照着那样买一个。
实际上王保华早就去问过价格,就等钱到位了。
疏下的果子小的直接就地埋在荔枝树下的土壤里,转化为有机肥料,促进生长,大部分疏下的果子其实都饱满圆润,只不过是为了保持“去密留疏”的原则让后面的果子生长均匀,间距合理,每穗只留了3-5个果子。
从疏果到沤肥方方面面细致到很是有一套章程。
修剪下的枝叶也不能浪费了,拢起晒干用来过年时候割点肉熏腊,带回来品相好一点的落果一部分去皮去核,另外一部分腌制晾晒在簸箕上。
这头魂不失守的卢海花抱着包袱走到了家门口,仅仅出去了几天,她的状态明显不对,路上遇到村子的人也不敢多问,让她赶紧回家,家里人等着她。
大门是开着的,一盏白色的灯泡悬挂在门口上方,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院子里摆满了的簸箕,一捆捆收捡好的荔枝,袅袅的热气从咕噜的水壶里面升起,她一步步踏进,扫视着院子里的一切,门槛上蹲着一个人,踩着破烂的布鞋,脚边放一只小盆,里面是去皮去核的荔枝肉,整整齐齐。
她蹒跚者上前,门槛上的苏月月望见了她,惊喜的露出笑来,“妈,你回来了!这些都弄好了。”
“谁让你干这些的?!”
卢海花一句话苏月月让笑容僵在脸上,她没说话重新拿了落果去皮,卢海花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看到她的手还在动作,动作间能看到手心的红痕水泡,忽的爆发了出来,“你还干!我让你干!”抢过苏月月手里的工具,盛满荔枝肉的小盆碰的一下倒在地上。
苏月月脑袋空空的看着荔枝肉一瞬间憋不住眼泪啪啪的掉了下来。
“你走!”卢海花拖着她往门口撵,抱着柴的王保华冲了过来,“海花,你干啥呀!”
“让她走!”卢海花把人推搡到门口,“啪”的把门一关。
“妈……!”苏月月讷讷的喊了一声,反应过来去拍门,“妈!妈!”
“你干啥呀!大晚上的,她这些天多懂事!干了多少事情!”
“怎么?你要把她留在这里,和我们一样地里刨食,伺候那几棵荔枝树!再找个村里的人嫁了,你……”
“海花!海花!”
苏月月一惊,抬脚想把门踹开,但踹了几下根本踹不动,这几天她努力干活多吃饭锻炼身体,还是连一道门都踹不开。
苏月月转头拎起门口靠着的锄头对着门一挥,“砰”一声,门应声落地,看到院子里的景象她浑身血都凉了。
王保华抱着昏倒的人,焦急的朝苏月月喊,“去屋里拿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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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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