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声陡然拔高,伴随刺耳诡音,门外似被何人抓挠,异响不绝。
卫鸢遥倏忽转身,直面大门:“你的冤屈,我已知晓!”
话音落,童谣戛然而止。
蚀骨阴寒仍在弥漫,似有怨毒目光正透过门缝窥伺。无垠雪缓步上前,与卫鸢遥并肩而立,“冤有头,债有主,此数人罪孽,自有公道可论,何必牵连无辜?”
“嗬嗬...公道?”门外阴笑悚然:“当年我被掳受辱,活生生钉死入棺椁时,谁人同我论公道?!”
堂内众人闻言,又惊得一阵颤栗。卫鸢遥压下胸中愤懑,朗声道:“阴阳有序,擅自屠戮牵连无辜,反增无边业障,恐令你永堕无间不得超生!”
“我等今日在此,非为庇护罪人,乃为平息怨煞还予公道!容我按人间法度与鬼猎律令处置此事,必令葛家罪者伏法,为你重敛骸骨,诵经超度,助你魂魄得享安宁!重入轮回,方是正途!”
门外刮挠声凝滞一瞬,似在抉择,阴冷话音幽幽传入:“那又如何?我要其血债血偿!”
无垠雪踏出半步,并指虚划,指尖射出金色破煞符,瞬息间没入门扉,大堂内烛火仍然幽青,却不再疯狂摇曳,众人顿觉刺骨阴寒减退,心窒舒缓。
心知谈判将尽,卫鸢遥自鬼猎囊中捻一抹青符在手,肃目做最后劝诫:“我鬼猎卫鸢遥,及身侧无垠雪,愿为你主持此事。其一,即刻起,葛家需备上等棺椁,将你尸骨迁出祖坟,择向阳吉地安葬,立碑正名,再不与他葛家牵连,做何人鬼妾!”
“鬼奴?”无垠雪面色微变,她手中青符,实则附着鬼奴于上。
“其二,当年参与掳掠、施暴、钉棺罪人,须自行至官府伏法。”她话音略顿,旋剑以剑柄指向瘫坐在地的葛四大娘子:“如她这般知情不报助纣为虐者,亦需一同受诛!”
葛四娘子闻言,哭得更凶,却不敢辩解半句。
门外沉默片刻,随即爆发更尖锐厉笑:“厚葬?伏诛?我要其一个个,都尝尝被钉穿筋骨的滋味!”
“休得放肆!”卫鸢遥怒喝,堂门大开,门外血影幽幽,一袭猩红嫁衣如同浸饱人血,戾气近乎吞噬整个庭院,俨然是那鬼嫁娘之形!奈何大堂被设下破煞符,乃至其不可闯入。
无垠雪指尖玄白气劲流转,迅疾在众人前布下层层结界:“她怨气已凝成实质,硬拼恐伤及无辜。”
“冤仇再重,也由不得她滥杀。”她蹙眉低喝手腕翻转,剑指门外红衣厉鬼:“你若执意如此,休怪我二人不念冤屈,强行镇压!”
青符脱手,骤然炸现森寒威压,那物自青黑浓雾中浮出,身形瘦削颀长,非是常人骨肉之实。其肤非白非灰,乃是一种极不祥石青色,一袭青绢寿衣垂坠。
摄青鬼!
无垠雪心中惊骇,此物非寻常厉鬼,乃是怨戾化形、凝练至极,几成“鬼雄”之物!其凶戾道行,远非那鬼嫁娘所比!寻常修士遇之,唯恐避之不及,然其此刻竟受卫鸢遥驱使。
不过一年,她竟已能驾驭这等凶骇滔天的摄青鬼?!
它甫一现身,门外那不可一世的红衣厉鬼,竟在青影完全显形的刹那,猛地向后撤出半步!
堂内,葛家众人早已被恐骇气息震慑的彻底失声,那葛四大娘子更是直接吓得晕厥,几位胆怯仆役身软如烂泥,脑中唯余空白与惊愕:鬼……竟能被鬼震慑?!
卫鸢遥凝目鬼嫁娘,面无一丝惧色,话音冷冽:“你可选被镇压、沦为鬼奴,或是由我主理公道。”她身侧摄青鬼伺机而动。
一道极致怨毒,却又难掩畏惧的女声,幽幽地从门外传来,不再尖利,反倒透着压抑与妥协:
“…摄青鬼…好手段……”
“三日后子时,若不见葛四跪于我坟前……纵有摄青鬼阻我……定血洗葛府!鸡犬不留!争个玉石俱焚!”
语尽,血衣鬼嫁娘立即遁隐夜色而去。
玄衣猎猎,卫鸢遥面色如霜,倏忽将摄青鬼纳回青符,眼底掠过一丝强行压制的疲意。
无垠雪转向众人沉声开口:“尔等造下如此人神共愤之孽债,天理难容,要想活命、葛氏一门不绝嗣,便拿出赎罪的诚意。”
两位主母一位死亡一位晕厥,缩在角落的葛四二夫人连连叩首:“两位侠士吩咐!妾身…万死不辞!只望能活命……”
“好!”卫鸢遥打断她无用的哭嚎,语速快而清晰地提出条件:
“立刻备下三牲祭礼、香烛纸马、素绢寿衣、上等棺椁,要快!”
“点齐当年参与掳掠、囚禁、钉棺一应帮凶仆役,无论主从,捆缚后送至官府,知情不报、助纣为虐者,同罪!”
“其三……”她长吐浊气,方才召出摄青鬼,着实令她吃力,险些被鬼气扰乱心性。
察觉她异样,无垠雪接过话头:“开葛家祖坟,起出嫁娘骸骨,择吉地,风光重葬,尔等皆需披麻戴孝,三步一叩,送至坟前,跪于灵前,亲诵忏悔祭文。”
“何人若有半分不诚。”卫鸢遥睨向晕厥的葛四大娘子,“休怪怨魂索命,我二人袖手旁观!”
条件之苛刻,对葛家无异是奇耻大辱,但生死攸关,葛四二夫人哪敢有半分犹疑,涕泪横流地应声:
“是矣、是矣!”她挣扎起身,却因腿软又跌坐回去,只得朝身侧同样吓傻的管事尖叫:“可有耳闻?!快去!照侠士吩咐!快些!”
管事连滚带爬冲向侧门,招呼同样被吓破胆的仆役伴身。
“慢。”卫鸢遥目光如鹰,勾上葛四二夫人,历声喝问:“葛四昨夜在何处?”
她亲见厉鬼索命,又几经威逼,已然语无伦次:“四、四爷…”
“说!”
“四爷、昨夜同六爷去了庄南蒙山!乃、乃是一处乱葬岗啊!”
鸢、雪二人相视,心中顿时明了,葛府骤富,果真与发冢关连,只是这二人未免太过胆大,竟夜半闯入乱葬岗。
“事不宜迟,须即刻动身往蒙山寻葛四。”卫鸢遥按剑转身,便要向外。
“阿遥,”无垠雪伸手虚拦,声音沉静:“子夜将至,入乱葬岗凶险倍增,且那鬼嫁娘怨戾滔天,你我若离去,此间无人坐镇,难保其不会趁隙反扑。不如暂歇一宿,待雄鸡唱晓,阳气初升之时,再赴蒙山。”
卫鸢遥脚步一顿,深知他所言在理,“也好。”
是夜,葛府灯火通明,哀泣与忙碌交织。
二人于府内设下驱邪阵,令众人持符伴身,严防厉鬼回袭。
待鬼气散去阴风不近,方才结伴至偏院休憩,回房将闭门扉之际,卫鸢遥探首轻问:“伤势可有好转?”
“伤势”所指,乃无垠雪后背箭伤。
他驻足,回予心安一笑:“不妨事。”
“不妨事”三字将落,卫鸢遥已倏然近前,反手将其拽入房内,阖门断了去路。
“雪大师兄欺我目眦,不识血腥染衣?”她声线清亮。
无垠雪浅笑微凝,对上她执拗眸光:“阿遥,皮肉小伤,葛府事急……”
“急得过你背上洞开?”卫鸢遥脆声截断,素手点他伤处,语带惊疑:“我且问你,此箭伤从何而来?为何煞气诡谲?”
无垠雪沉默片刻,侧颜在烛光中轮廓清冷,声音低沉:“……乃与我结有鬼契的那位所赐。”他顿了顿,伤口似有隐痛。
“彼身为鬼仙之尊,命我为其办一桩要事……”他微微侧首,“然,我执意先归云外山,禀明师傅…与你,他怒我违逆,便以此箭小作惩戒。”
卫鸢遥心头剧惊,鬼仙?惩戒!
他竟是受此等存在胁迫,这一年才未有音信来往?而他执意回山…竟是为师门,为…她?
隐秘甜涩瞬间翻涌,她强压心绪,自袖囊取出锦药囊,抛向无垠雪:“鬼仙之怒岂是‘小惩’?再这般逞强,我便…便由你疼着去!”
他静默出门,唇角悄然牵起一丝温软的弧度:“无妨,能归便好,夜已深,快些休憩罢。”
第二日,雄鸡初鸣。
天光未透之际,两道身影自葛府正门掠出,无垠雪轻抖缰绳,小绿头拖着吱呀作响的驴车,碾过清寂土路,携车上卫鸢遥驶向庄南蒙山。
日悬正空,蒙山脚下。
驴车无法深入,小绿头被拴于山脚枯槐下,二人弃车步行,踏入此间人境绝地。
一入山,浓烈的腐土枯叶气息裹挟而来,古树枝桠虬结如鬼爪,四下死寂,唯余脚下踩断枯枝败叶的碎裂声沙沙。荒坟野冢层叠,残碑东倒西歪,许多坟茔已被野物刨开,露出森然白骨与朽烂棺木。
阴风打旋,呜咽声不绝于耳,此时正午,山中竟唯余寒冷。
卫鸢遥目光掠过森寒树影,话音清朗:“啧啧,槐木聚阴,游魂生怨,山中邪物恐怕不简单。葛四、葛六二位,倒真是为了铜钿,不惧鬼不畏死。”
无垠雪颔首,“的确邪煞,留意新土或异气,务必于天暗前离去。”
二人谨慎循荒冢虬枝间游弋,寻葛四或遗之迹。卫鸢遥扫掠坟茔是否有新土翻动之痕,无垠雪则借助鬼契鬼力,专注山中异息。
偶有枯枝横斜挡道,他袍袖轻拂,不动声色将其格开,为身后卫鸢遥辟出通路。
行至一处槐根盘结之阴翳地,周遭坟茔陡然尤密,数口薄棺朽败半露,白骨森然刺目,棺侧几枚染血铜钱,红线圈绕其间,似是碎散铜钱剑。
卫鸢遥敏锐捕捉到铜钿,正欲同无垠雪交言,异音陡生,幽幽飘入二人耳中:
“…在何处…?”
“东西…何在…?”
她蹙眉侧耳,话音紧绷:“何来的人声?”眸光投向无垠雪,隐含探询。
无垠雪面沉如水,眸光落至前方十步开外,一株古槐之后,正是音源处,“恐非活人。”他虚按卫鸢遥臂膀,示意止步戒备,后者会意,反手覆其手背:“管他魑魅魍魉,青天白日,还能耐我二人如何?” 无垠雪指尖微蜷,终未收回。
“悄然上前,小心些。”
二人行至古槐前,但见树后有一灰布短褂之影,身染血污,僵直之手正与虬根裂隙与厚积腐叶癫狂摸索。
那短卦与先前葛六身着之物相似,卫鸢遥低声探询:“葛四?”
灰布短褂身影动作骤然凝滞,躯体竟以诡异角度猛地扭转过来,然其脖颈之上,空空如也!
“嗬嗬……”沉闷嘶吼自无首诡影颈腔挤出,尸身未倒,反倒僵直站起,染血双手不再摸索泥土,直挺挺朝着二人方向抓挠而来!
“果真是他!”卫鸢遥眸色全然无惧,反倒增添一抹喜色,她亦瞬间了然昨夜葛六惨状根源,“想必是昨夜掘坟,被厉鬼毙命,其怨气初凝,法力尚浅,趁日头未落,将之拿下,压予鬼嫁娘处置。”
无垠雪早已并指捻符,直取无头尸身心口,符色触及尸身,“嗤啦”一声腾起青烟,葛四剧颤,发出非人惨嚎,动作更显狂乱,竟顶着灼烧踉跄扑来!
“冥顽不灵。”卫鸢遥冷哼一声,错步上前避开抓挠,反手自囊中抽出一抹浸染朱砂的役鬼符,将其堪堪制服。
她惊奇俯身,查视葛四尸体,“昨日新制役鬼符竟能役控尸体?”末了,不忘拍脯自夸:“不愧为剑同老头得意弟子!”
“不愧为卫鬼猎。”无垠雪不禁失笑,目光转而扫向腐叶一角,“葛四这般大恶之人,需寻得其首,否则恐生怨煞。”
“嗯。”
她应声,循葛四先前疯狂摸索之迹,拨开虬根腐叶,浓烈的血腥与泥土**混合的恶臭扑面,只见一丛古槐根系下,赫然压着一颗双目圆瞪的头颅!正是葛四!
其面目扭曲,凝固临死前的极致恐惧,颈腔断口处污血已凝黑发紫,残腐枯叶黏附其上。
卫鸢遥蹙眉,自囊中取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指尖气劲一引,黄符“噗”地燃现幽蓝火焰,她将符火掷向头颅,火焰却不伤皮肉,只绕断颈处灼烧,驱散淤积的污秽阴气。
同时,无垠雪袖中滑出一张写满符文的油布,他迅速地将血污头颅裹收其中,隔绝那令人作呕之息。
“回葛府。”无垠雪抗起葛四尸身,卫鸢遥手托油布包裹的头颅,二人不敢耽搁,迅疾循原路退出。
林中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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