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阮长风的脑袋还是有点痛。
他鲜少做梦，但是昨晚做了一个极长的梦，脑子里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大概是读心术之类的东西，还老是听到同寝舍友断断续续的心声。
但读出来的东西应该都不太好，具体是什么，他倒是有些忘了。
揉了把头发，他很快下了床。对床的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下面，正仰着头喝水，扫到阮长风的瞬间刚要和他打招呼，却发现这人僵在了梯子上，半晌不动。
慢慢放下了水杯，段榆从上到下扫视了他一遍，然后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上定身术了？”
段榆抬脚走过来，刚要拍拍他的肩，这人才刚刚被解开定身术一般猛地推开了他的手。
“？”
段榆皱了下眉，收起了笑意，垂着手轻问：“怎么了？”
“没事，”阮长风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从梯子上下来后，拿了洗漱杯走向厕所，然后解释道，“起床气，不好意思哈。”
进了厕所，阮长风的平静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两下锁上了门，而后靠在门上长长地喘了口气。
定身术是没有，他觉得自己倒是中邪了。和段榆对视的瞬间，他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一句话：
「晚上梦到他了，果然还是真人更好看。」
比他忽然能听到对方声音更恐怖的事情，就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如果这不是段榆的心声，那又是什么什么声音……
阮长风扶着门慢慢蹲了下来，在决定认真琢磨这句话之前，还是决定先在别人身上试验一番。
他快速洗漱完，开了门迅速拎了包就出了门，所有动作都微微低着头，完美避开了和段榆对视的机会。
进了教室他才缓了口气，恢复了自如淡定的冰块脸，开始寻觅合适的对视试验人选。
然后他的目光锁定了讲台上对的老师。
既不会奇怪，又让专注力更高，还不耽误上课，他觉得这是最完美的办法。
于是这节课他一直紧紧追随着老师的目光而走，甚至因为目光过于紧随而被老师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下课来找他聊了几句。
这节课是专业课，小班课里人不多，阮长枫成绩一直很出色而且是班长，老师自然认得他。
“长风，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老师，”阮长风顿了顿，补了一句，“您讲得很好。”
“那行，我走了哈。”老师笑了笑，拔了电脑卡拍了拍粉笔灰，两下走出了教室。
阮长风的笑容在老师走后彻底消失不见。他和老师对视了一节课，什么也没发生，还赔了许久的笑脸。
他捏了捏眉心，有点说不出话来。赔了夫人又折兵，脑子里乱的很。
难道这东西只对段榆生效？
离谱。
无论怎么说，把任何事情搞清楚是阮长枫一贯的处事准则。他还是决定冒着被再轰击的危险再和段榆对视一次。
打开宿舍门，段榆已经在了。
他站在门口，停了一秒，然后快速走回了自己的位子，想开口叫人，又觉得刻意，只好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手上的动作却不受控制地乱了点，弄出了点声响。
就在他决定起身去厕所时，身后的人终于出了声。
“阮长风，你起床气……那么大？”
如释重负般，他马上回了头和段榆对视上，然而在瞬间又被轰得语言系统紊乱。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现在听出来了，这声音甚至是段榆的声音。
「小动作这么多，不是一贯不藏的么……想找我说话就找呗。」
阮长风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戳破的尴尬，但他只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回应道，“没有，做噩梦了。”
“哦~”段榆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笑容很是异样，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揣摩，“然后就不想应我了。”
阮长风觉得这话接起来很奇怪，他抬眼刚要说点什么，却陡然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梦到我了吗？噩梦，什么样子的。」
他一时默然，对段榆信手拨巨浪的能力瞬间有了更深的体会。
“做了噩梦，早上起来见到谁都没好气，冲着你了的话，不好意思。”
“没事，冲我的话我不难受的。”
段榆笑得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只有阮长风知道此人现下并非善类。
「撒谎」
阮长风觉得与其在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如自己先走。他抱着书跑到图书馆自习，然而没过一会神思就很快飘走。
这种时刻都在走神的状态于他而言极其罕见，但是但凡有人一天内接连受到两次轰炸——自己会读心术——还是针对室友一个人的——读出来的内容好像是对自己心怀不轨，大概会比他慌一百倍。
手里的笔在纸上画了几个无意识的圈，阮长风盯了会墨迹，摁了一下笔尾的按钮，快速收了书离开了图书馆。
他开始反思过去三年里和段榆的往来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段榆是最早来宿舍的。阮长风推开门就看到他站在阳台，第一个感受就是背影很利落。
黑色的休闲衬衣和裤子，颀长挺拔的身材，站在夕阳余晖下的阳台上回了头。
脸也长的很利落。
段榆先向他打了个招呼，阮长风看到了他颈侧飘出来的白烟，于是举起来回应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以示问候。
他不讨厌抽烟的人，但是在宿舍里不行。
本以为将要和烟友度日，然而在之后的三年，他从来没见到段榆在宿舍抽第二根烟。阮长风没有窥探他人习惯和**的喜好，所以并未多问。只是这反倒让他对段榆有了点说不上的好奇，一种曾经无意窥见隐秘一角后，却只能永远隔靴搔痒的奇异感觉。
阮长风以为自己不是这样被好奇缠绕的人，但似乎在这件事上又不是了。
他和段榆说接触多也不算，作为舍友，每天都见面，但他们不是同专业，甚至不是一个院系，似乎在大多数时候无法有其他交往的纽带。
阮长风自认是个很慢热的人，在过去二十几年长久地保持着冷静的样子，对很多事都能够不动声色，这就让他习惯了不迎合也不矫饰。他觉得段榆就不是，从表象上来看。
段榆随和、坦然，有一种到哪里都能从善如流的气质和本事，他外露的状态和他的长相一样，流水一般漾然流畅，让人如饮甘霖，笑容带着很无言的魅力，如果要开玩笑的话，就会偶尔带一点点痞气。
很合适的，让阮长风每次看到都会顿一下的笑。
有一次他看到后和段榆对上了眼，他很快挪走了目光，但还是捕捉到了段榆变深的笑意，没了痞气，多了点温和。
大概是对舍友的一点特殊照顾。
阮长风不喜欢观察任何人，他觉得这毫无意义，除非这个人是他的研究对象，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研究自己的课题。
但是段榆是个很后知后觉的例外。从他预备着提醒段榆不要在宿舍抽烟却从未实现过开始，他的余光总会在段榆的轨迹上带过。
在一次和隔壁宿舍的聚会中途，段榆出去了。说是去洗手间，阮长风却私心觉得他去抽烟了。
这很有偏见的猜测不知怎的催使他起了身，也走向了门外。走了一段路，他看到段榆的背影。和第一天在宿舍里一样引人注目，也和第一天一样，从他脸侧飘出一缕淡淡的细长的烟。
阮长风站住了脚，他觉得那被无意窥探的一角动了动，似乎掀起了风。
忽然，段榆的脸偏了偏，目的明确的回头看向了五米之外的阮长风，动作带着白色的烟雾偏离轨道，轻轻缠到他的面上。
阮长风的脚迈不开一点，他只是和人沉静地对视着，而后又随着段榆轻轻吹散的烟雾送走了自己的目光。
段榆的眼睛斜扫着他，他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此时慢慢放下，嘴角露出了那个熟悉的笑容。
“阮长风。”
其实他没叫自己过去，但阮长风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你抽烟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句，似乎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段榆又看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嗯。”他把烟掐了，带着阮长风往里走了一点，很奇怪，他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烟味很淡，引得阮长风很想凑近点确认是不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
“你才知道吗？”段榆又开了口。
“可能吧。”
他听到段榆笑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阮长风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某种隐藏被披露了，他有点别扭，但也没表现出来。
“没见过你抽，但见过烟。”
他还是解释了一下，以保证自己一贯的无偏无颇。
“哦，真细致，还分这些。”段榆的声音比平时松懒，和他说话好像十年故交闲聊，“不过你平时确实也这样细致冷静。”
阮长风没有否认。“你为什么不在宿舍抽了？”
段榆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怎么，准备了那么久，没抓着我，不爽了？”
这话比刚刚的披露还让他动摇，但他还是没有离开，只是看了眼他的侧脸，静静等着下文。
段榆回视了他，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又变得自如。
“那次是意外，我和我爸吵架了。”
“开学第一天？你……父母没来帮你吗？”
“哼，”段榆似乎有点好笑，“帮我，算吧。请了人来。”
“吵的……挺厉害，能让你让你在宿舍忍不住抽烟的话。”阮长风轻轻说了一句，手扶在栏杆上，看向外面的夜景。
“是厉害，”段榆闭了闭眼睛，感受风在脸上的凉度，“我和他们出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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