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近来市面上粗制滥造的盗版书,一时横行,我们沈掌柜应该深有体会。”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瓷碗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一次因为兰若寺事件,整个书行受到了严重的惩罚,这点副行首亦是深有体会。”谢通明说话间,瞥了瞥副行首方向,众掌柜顺着他的眸光亦看向副行首。
副行首依旧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一如既往安静地端坐着,穿过众人看向窗棂外几颗老树,气定神闲。
“粗制滥造的盗版书,毁掉的是书行的名声,倘若不严加管束,只怕书行重蹈覆辙!”谢通明说这话时一副正气凛然,手里“噗”一声撑开“继往开来”题字的扇子,摇动着周遭一股热风。
这话一出,大堂内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一旁的冉掌柜是个热心的,陈掌柜亦极力排斥粗制滥造的书册,二人交谈的内容都传进了沈书韫的耳朵里。
可还有一部分掌柜几多欢笑,几多愁,作为书商,大家都心知肚明。
随着书坊、小书铺越来越多,临京城看书的人就是那一戳,这么多书坊去抢夺生意,自然免不了使用各种非常手段,其中制作盗版书,便是一条捷径。
能够加入书行的,定然是临京城的大书坊,他们没有办法明面上做盗版书,可不妨碍它们借助一些小书铺来实现自己的盗版敛财行径。
上一次城西的“文汇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大家亦心照不宣。
可打击惩治粗制滥造,是书行的职责范围,这与书行行首提出的考核,又有何关系?
沈书韫对此十分疑惑,眼前一片热闹的讨论,谢通明坐在上首位置,神情扑朔迷离,端坐着没有一丝动弹,除了手里的扇子一直在规律地扇动。
“考核与打盗版有何联系?”
这疑问最终还是隆德书坊的赵掌柜问了出来,大家即刻停止讨论,齐刷刷看向谢通明。
谢通明一把捏止扇子,咂摸了一下嘴唇,定睛看向赵掌柜,阴柔声语,“考核办法之一,即在座的各位,每年需要向书行提供一个做盗版书的书铺名字。”
言外之意,就是要兴起举报之风,谁家做了盗版书,那就举报至书行登记,也就算完成年度考核任务之一。
“那我想请教一下,被举报做盗版书一方,最后将会如何惩罚?”沈书韫毫不犹豫轻声问了一句。
谢通明转眼看向她,见她一副柔然文静,很不像书铺掌柜的模样,头上的发簪似乎松了,两鬓散落了不少碎发,显了几分慵懒可人。
“自然上交罚金给书行,以示惩戒。”谢通明又呷了一口茶,正慢条斯理地欣赏他手中玉兰花描摹的汝窑瓷盏。
“对,盗版就应该好好地罚!”众掌柜中,不知是哪一位,直愣愣飙了一句话,大家异口同声附议。
“必须重重地惩罚,真是书行的败类,败坏临京城文化名声,就是这些人做的。”
“罚重不罚轻,否则,以至隔靴搔痒,不长记性,不起作用。”
掌柜们热情洋溢地应声道,只有方才坐下的沈书韫心中不免焦虑冉冉升腾。
要知道,在座的都是混迹临京城多年的老书商、大掌柜,他们自然有一定的人脉。
甚至说直白一点,他们有能力找一家小书铺,自己拿它作为举报对象,然后,与其说好勾结,比如,多少钱买一个盗版书的名额,诸如此类。
小书铺本就没有什么活头,他们的名声自然和大书坊悬殊极大,自然相比名声他们更看重生计。
倘若能够替大书坊“背锅”,大书坊对此弥补一二,随便将大书坊的一项生意许给小书铺,小书铺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乐意而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书坊完成了考核任务,而小书铺虽损了名,但实实在在得了好处,如此这般,书行定然查无所查。
而像“七雅书铺”这般小书铺,它又该如何去抓盗版书坊?上次简禄存为了搞垮她的铺子,联合“文汇斋”,适才让她发现了盗版铺子的暗箱操作。
难不成为了完成书行任务,不做生意了?天天去抓盗版行径,这不应该是书商重点关注的。
倘若书商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了选题、设计、刻板、印刷、装帧、发行、售卖、周边,可哪还有时间精力来打盗版?
听上去,这着实不是一个好的考核办法。
沈书韫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一瞬间,被首座的谢通明看在眼里,当即他脸色严肃,将扇子“啪”收拢,指向沈书韫。
“看样子,大伙儿都认同的考核方式,有人持反对意见,我们这唯一的女掌柜,沈掌柜对此考核有何意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一瞬间,她感到周围无数目光向她投来,她知道自己躲无所躲,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从未将她当做书行之人。
如今叫她来参加行会会议,不就是碍于皇上嘉奖,礼部上司的嘱咐。
沈书韫虽然不知道谢通明其他考核办法,但从一开始,就逐渐明白这一场对所有书坊设定的考核,不过就是单独对“七雅书铺”,对沈书韫的“刁难”。
她清楚地知道,就算她据理力争,亦无济于事,还不如对此保持缄默。
“行首,各位同仁,‘七雅书铺’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铺,这半年来的营业额,还不如在座一个月的收益,书行的考核恐怕难以完成,我可以退出书行。”
沈书韫一边努力保持微笑,一边淡然陈情。
话音刚落,就听见谢通明将扇子“啪”一声,又重重地摔在案几上,脸色顿时乌云密布,耳边亦传来同行毫不避讳的声音。
“没有能力,就别入书行。”
“还真以为谁都能在这里坐着开会?”
“我看她还不至于愚笨至极,知道自己完不成任务,溜之大吉。”
......
一旁的冉掌柜脸色有些担忧地看向沈书韫,埋首低语,“沈掌柜,快收回你方才的话,我担心......”
还未等到冉掌柜说完,谢通明一声质问砸来,“书行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把我临京书行当做什么了?勾栏瓦肆,还是青楼铺子?”
行首语气严厉,顿时让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再出声,毕竟他谢通明,作为“文渊书局”掌柜,同行早知道此人只是表面和气阴柔,可真要是触犯了他的利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书韫听到这话,似有几番熟悉,上一次听到,还是拜简禄存所赐。
从前书行行会,不让进,现在不想待在书行,又不让出。
这到底是足够明显的找茬,沈书韫在这一刻彻底明白谢通明所定的考核,基本就是冲着她一人来的。
为何谢通明上任行首,就开始针对“七雅书铺”?这一刻,沈书韫有些拿不准,单纯的讨厌女掌柜?还是觉得自己走了后门入了这书行?
不曾想,沈书韫声音清亮如溪水击石,“书行,是我们这些书商的大家长,大家长理应关心的是各个书坊所创作刻板、刊印书册是否有长进?是否做出了自己的特色,倘若大家长支持我们相互告状、举报,我担心长此以往,对书行不利,对您行首的名声亦不利。”
谢通明转了转他的枣糕头,脸色骤变,显然他没料到沈书韫会如此反驳他。
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顿了顿,“沈掌柜好口才,不过,亦不无道理......”他忽然话锋一转。
“听闻最近‘七雅书铺’借阅生意在走下坡路,《四书章句集注》貌似销量亦不好,就连书客去得亦越来越少,不知沈掌柜你的心思难道就在这......做书上面?”
“倘若把心思放在话本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上面?所以,沈掌柜的选题很高明?”
沈书韫听罢,一时哑口无言,话本刊刻作为书铺而言,是正在秘密进行的一件事,为何谢通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知如何作答的沈书韫,强做镇定,“行首消息果然很灵通,‘七雅书铺’尚在探索自己的路子,既然是探索,就少不了起伏波折,可无论如何我的书铺是健康正常在运转,倒是《马经》......”
谢通明一听《马经》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他避重就轻,岔开话题,“我‘文渊书局’的书是出了名的高品质,行业的标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获得,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纷纷点头示意谢通明所言极是。
“那为何我从前看到的《马经》和您书局里......”沈书韫想要两相对比,话未说全,就被谢通明打断。
“既然入了书行,就没有出去的理,还希望在座的各位定要肩负起身边的责任,接下来,我们继续讨论一下关于书行考核相关的设定……”
就这样,沈书韫的声音被无情的淹没,再无视众,一旁的冉掌柜示意她切莫再说话,她便只好暂时收起。
经过一番商议和讨论,“今天的会就到此!”谢通明结束准备踏步离去。
突然,博雅书坊的周掌柜起身,“谢行首,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没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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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书行会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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