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破旧的老城区站点停下。
莫疏随着稀疏的人流下车,走向一片灰扑扑、墙壁斑驳的筒子楼群。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洒下几缕,更衬得这里暮气沉沉。
他沉默地爬上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饭菜混杂的气息。
钥匙插入锈迹斑斑的锁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
狭小的单间,陈设简陋到近乎寒酸,一张旧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个塞满旧书的纸箱,便是全部。
他将洗得发白的书包轻轻放在桌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刻入骨子里的矜持。
他没有开灯,任由昏暗笼罩着自己。走到小小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哗——!”
一声闷响,连接水龙头的塑料软管毫无征兆地爆裂!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如同失控的水枪,猛地喷射出来,瞬间将他半边身子和狭小的地面淋得透湿。
水花四溅,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莫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苍白的脸颊、单薄的校服不断流下。
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他站在原地缓了会,有种早已习惯的麻木。
上午玻璃窗砸落的阴影尚未散去,校门口那恶毒的“霉神”诅咒言犹在耳,此刻又被这冰冷的现实浇了个透心凉,很正常,是他一贯的生活。
可他竟还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时,一个粗鲁的拍门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莫家小子!开门!这个月的水电费该交了!拖拖拉拉想赖账是不是?告诉你,再不交,下个月就给我滚蛋!晦气东西,住哪哪出事,水管都能让你弄爆!”
房东那刻薄尖锐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像钝刀子割在心上。
“天生带衰的扫把星!”房东的声音尖锐地刺入耳膜。
“我说她是个扫把星!”那声音如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带着地狱的回音。
“她克父克母克兄!最后还克死了自己!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干净!” 那癫狂的笑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最深最痛的记忆。
“你猜猜她哭的多绝望……”声音阴魂不散的再次响起,带着竭斯底里的疯狂,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缓缓收紧。
“她是不是在喊?是不是在喊你的名字?可惜啊,没人应她……”
心脏像是被无数无形的针箭猛然穿透,像是被浸入滚沸的浓硫酸,被烧得皮开肉绽,汩汩流血,连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肉剥离的剧痛。
“不,不要……”他痛苦地低喃,努力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伸向那虚无的幻影,试图抓住那冰冷雨夜中唯一的一点温度。
可才一触碰,那个身影便如被风吹散的烟雾,又如水中破碎的月影,转瞬灰飞烟灭。
留下的是眼前这片肮脏的地面、湿漉漉的现实。
徒留掌心一片空茫的冰冷,和指尖残留的、幻影消逝时那虚幻的触感。
“你想想她是以什么心情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去找你的?“那道声音笑得更加癫狂,充满了病态的满足感,“像条快死的狗?还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可怜虫?哈哈哈哈!”
“轰——!”仿佛响应这恶毒的诘问,记忆深处炸开惊雷,震得他灵魂发颤!
倾盆大雨如天河倒灌。
那个身影满身血污,那天的雨那般大,狂暴地冲刷着一切,却洗不尽她身上的猩红。
她只是无力地蜷缩在冰冷刺骨的鹅卵石地面上,了无声息,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撕碎的落叶。
她身上的血怎么那么多,怎么擦不完……
那刺目的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可你问‘你是谁’”,那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玻璃刮擦,“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啧啧啧,真是好看极了!那点最后的希望,‘噗’一声,像肥皂泡一样,被你亲手戳破了!精彩!”
一股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悲伤和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他终于难以忍受的俯下身。
又是这个声音,阴魂不散……
他眼睛充血,指骨捏紧,额角布满汗珠。
“砰砰砰——”
“开门!你这个晦气东西!”房东的咆哮和砸门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门上,也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没有理会门外持续的叫骂,转身走向那个小小的纸箱,动作麻木,如行尸走肉。
他从纸箱最底层,拿出一个磨损严重的旧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为数不多的几张零钱。
这是他省吃俭用,准备付房租的钱。
他沉默地数出几张,走到门边,眼神空洞,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叉腰怒骂的胖房东,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莫疏将钱递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水电费。”
房东一把夺过钱,数了数,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算你识相!下次再拖,没得商量!” 说完,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狭小、潮湿、冰冷的小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片狼藉的水渍。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黑暗中,他摊开掌心。
那几枚被水浸湿的硬币冰冷地躺在那里,在窗外霓虹灯照耀下闪烁如星辰,如……她的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在阳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挡在他身前时坚定的背影,她维护他时凛冽如冰锥的话语,还有那句带着阳光温度的“明天见”。
“莫疏!” 那声音清脆,带着点娇嗔的恼意。
“你这人怎么这样!” 那人应是气鼓鼓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塞满松果的小松鼠。
“莫疏?”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理理我呗……” 声音低了下去,拖着软糯的尾音,那人该是可怜巴巴模样,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莫疏……” 一声轻叹,带着无奈和一点点委屈。
“你太高冷了吧……书有有我好看吗?” 那人准是没了耐心,一把抽走他面前的书,语气带着点蛮横的小得意,凑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
阳光穿透浓密的林荫,碎金般洒落。
逃跑的光斑在地面被一只不知谁家的小黄狗笨拙地追逐、扑咬。
五彩斑斓的肥皂泡被谁吹起,在光的折射下轻盈飞舞,美轮美奂,像一个个易碎的、七彩的梦。
她的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眼睛亮晶晶的,像融着一整个夏天的蜜糖。
他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擂鼓般轰鸣,却被他死死地、慌乱地藏于喧嚣的蝉鸣和远处模糊的嬉笑声中。
那是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藏了一个夏天的秘密。
一个连阳光都晒不化的、滚烫的秘密。
阳光再次被血色穿透,连天空的黯然失色,他的世界再次变成不见天日的红。
“他不记得你了哦。”又是那个阴森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绝对的恶意和嘲弄。
他听到了仿佛血滴的雨声,看到了如闪电般蜿蜒而下的红色。
他听到了……不,是感受到了,那并非雨声,而是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冰冷地面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视野里,刺目的红色如同狰狞的闪电,蜿蜒而下,爬满了整个世界。
他心脏带着难以自控的恐慌,无助害怕的情绪如同疯长的藤蔓,将他的所有情绪裹挟,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疯狂的寻找,着急的找寻。
回头却只看到双目流血的她。
那双明亮的眼睛像雾蒙蒙的毛玻璃,连阳光都无法照进。
他再也不敢去触碰。
是摔碎的瓷瓶,是跌落的琉璃,是坍塌的宫殿。
是再也不能复原的曾经。
“啊啊啊——”
一个极其短促、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悲鸣声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他身体猛地一僵,攥着硬币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缓缓用手捂住抽疼的胸口,只觉得难以呼吸,连眼睛都出现幻觉。
模糊中那个纤细的身影不带一丝留恋,像蝴蝶翩然远去。
他恍然去抓,可只看见破裂的水管,残破的月光。
又是这样,是谁……是谁?
为什么总是看不清!为什么总是抓不到?为什么不能回头再看看他……
他只是,只是……想看她一眼……
只是如此。
只是奢望。
他低着头,眼泪混杂着难过,颗颗如雨,滴落于水洼,砸起小小的水花。
他的手松力,手中有因水的洗涤而更加闪亮的硬币。
“明天见啦!”石子荡出涟漪。
“莫疏同学。”清风拂岸,风不止,铃声难平。
沉默的火山迸发出第一声轰鸣,坚硬的冰层裂开第一道裂缝,荒芜的沙漠迎来第一抹春色。
黯然失色的天空一寸寸的被鲜艳的色彩笼罩。
春回大地,鸟语花香。
她的笑颜明媚胜阳。
莫抚棠?
莫抚棠……
莫抚棠。
碎裂的玻璃,温柔的铃兰,倒转的世界,唯一的锚点是她的眼睛。
荒诞的世界,她是唯一的真实。
可——
【离我远点。】
那是他今天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紧紧攥住那几枚冰冷的硬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捏碎什么。
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绚烂的光透过小小的、蒙尘的窗户,吝啬地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落在他湿漉漉的、清冷孤寂的身影上,明明灭灭。
我有好多好多存稿的,真的不来看看我吗[猫爪]
我的封面就是这章莫疏的回忆哦,美不美[竖耳兔头]
以后时间就固定在晚上6点啦[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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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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