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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东兰城的算命摊
树梢枝头,金灿灿的桂花香气氤氲满城,等着与茱萸厮混着飘进富贵人家的高墙。东兰城的集市热火朝天,仿佛跟外面肃杀的秋天是两个世界。
又一片红叶瑟瑟飘落,正好掉在一个挑担汉子的脚边。他看也不看,一脚踩过去,“咔嚓”一声,碎得干脆。集市里吆喝声此起彼伏,落叶在无数脚底板下翻滚、旋转,拼命想告诉人们秋天来了,可惜,屁用没有。摊贩和客人为了半个铜板争得面红耳赤,谁有工夫搭理几片破叶子?
在集市最不起眼的旮旯,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了那片落叶。
这手长得是真好,匀称,修长,就是关节上有拿笔磨出的老茧,皮肤也糙,指甲缝里还嵌着几点没洗干净的朱砂红。
她捏着叶梗,把叶子在指尖转着圈儿,对着昏黄的太阳光仔细端详。黄里透红的叶片被镶了层模糊的金边。然后,她顺着叶脉的走势,一点点把它撕得粉碎。碎屑慢悠悠地往下飘,在光柱里打着旋儿,显得格外悠长。
她盯着,直到最后一点碎屑落地,才利落地拍拍手,又在衣服上蹭了蹭,重新支起昏昏欲睡的脑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乱哄哄的集市。
这女子坐着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椅子,面前是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两枚磨光了的铜钱。桌上,一樽砚台里盛着极淡的朱砂,一支毛笔滚在边上,笔尖都快干裂了。桌角不稳,垫着两本皮都磨没了、认不出名字的破书。
旁边空地上,七扭八歪地插着几块木板,上面是斗大的字:八字,风水,测字,起名,辟邪。
木板旁,斜倚着一根缠满了五颜六色布条和不知名皮毛的铜棒,其间还混杂着些珠串铃铛,秋风一过,叮当作响。女子腰上紧紧绑着一面巴掌大的牛皮鼓,勒出清晰的细瘦腰线。
许是年头不好,连算命的都遭了殃。破木板空隙里,又歪歪扭扭挤上去一行小字:
“符纸出售,代写春联,小儿看病,针灸也会一点。”
再后面,还有更小的字,杀气腾腾:“老鼠药,老鼠不死我死。”
隔壁果子铺的沈姨,扭着胖胖的身子磨蹭过来。她包着块棕色头巾,一双小眼滴溜溜乱转,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一双手在蓝布围裙上擦了又擦,好似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几个蜜桔,放在了破木桌上。
女子头也没抬,抓起一个利落地抛起接住,自顾自剥开吃起来。边吃边含糊道:“沈姨,你那小孙子又积食了?早说了,小孩儿毛病,清清静静饿两顿比啥都强。你非说是邪祟入体,老让我给他唱一段,我这调门是开胃的啊?”
沈姨搓手搓得更勤快了,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胖乎乎的身体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叶元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寸。
沈姨契而不舍地又贴上来,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叶元了颇为无奈,手闪电般往沈姨腰间的钱袋探去。
沈姨胖胖的身躯瞬间灵活得像只狸猫,猛地跳开,“啪”地打掉她的手,嗓子吊起来喊:“诶你这孩子!有事没事总往我命根子上招呼什么!”
她压低声音,又凑回来,死死拽住叶元了的袖子:“叶子,这回是真有正经消息!”
叶元了望了望周围,没人注意这角落。袖子被沈姨扯得快要变形,她无奈,只得配合地凑过去点。
沈姨一脸“我可掌握着天机”的表情:“你听没听过,上上代帝王以身殉道的传说?”
见叶元了摇头,她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衣袖抓得更紧
“这你都没听过?你这孩子一天天干嘛呢?书都读傻了吧?诶我跟你说,传说西方有个魔教,拿活人当容器练邪法,可厉害了!五十步之内取人性命,十步之内抽人魂魄!被抽了魂的就成了行尸走肉,只听他们调遣,变成僵尸兵,没知觉不怕疼,所向披靡啊!上代帝王御驾亲征,结果到了地方发现打不过,差点全军覆没!”
“当时随军的张天师说,这是上古冤死的军队魂魄所化,怨气冲天,只有帝王的王气才能镇住。
上代皇帝听了,二话不说,直接就要以身殉道!当时慌得他的宠妃澹台无采当场流产,那可是上上代帝王唯一的血脉啊!张天师一伙人把那孩子的魂魄收进一个四尊瓶里,足足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北斗经,才勉强把魂魄保住,没落入六道轮回,但也修不成人形了。后来被张天师带回宗门,日夜守护教导,才慢慢幻化出人形。那段时间,都是太后和张天师管着朝政。”
“后来那孩子在寺庙里长大,就是咱们现在的皇上。听说这个皇上可不一般,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神出鬼没的……”
叶元了不耐烦地打断:“沈姨,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呀!你等我说完!”沈姨急得一拍大腿,“那上代帝王不是殉道了嘛,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封印松了!不好使了!那群妖魔鬼怪又跑出来到处为非作歹了!你没听说南边的豪门望族都有被灭门的吗?”
叶元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事的沈姨,咱们这在皇城脚下,天子近前。他们要真打来还得一会儿。再说,他们偏心豪门望族,看不上咱们这点家当。”
沈姨颇为失望地扭开头:“我以为你们这帮修行的,能有点小道消息呢。合着你们消息这么不灵通?不过传说里还讲,那帝王死后,化成了一块‘碧血’,就压在终南山下!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谁拿到谁就能长生不老,还能有万贯家财呢!”
叶元了剥桔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声音听不出波澜:“谁跟你说的?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叶元了眼睛黑白分明,圆圆的脸盘带着点未褪的稚气,可眼角眉梢那点神情,让你清楚地知道那只是错觉。她眼神专注,望向你的时候,却又空灵无物,仿佛能一眼看穿皮囊,直透内里。
沈姨被盯得一怔,下一秒又凑上前:“怎么?你也听说过?”
那双眼睛不答话,像是极专注,又像已神游天外。
过了半晌,沈姨被盯得心里发毛,伸手推她:“诶!叶子!想什么呢?别吓我啊!”
叶元了忽然微微一笑,摆摆手:“没有的事,沈姨别自己吓自己了。”
她顿了顿,将最后一片桔子塞进嘴里,声音有些飘忽:“再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尘世间的日子……还没过够吗?”
说罢,她不再理会沈姨,自顾自低头,开始收拾桌上散乱的笔墨家伙。
“诶?叶子,你上哪儿去?”沈姨眼睁睁看着那腰缠皮鼓的女子,一手拎起那根叮当作响的破铜棒,一手抱起那堆破木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还没到下市的时辰啊!叶子!”胖胖的沈姨往前急赶了两步,只赶上叶元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血红色的太阳斜挂天边,拖出长长的影子。一辆马车呼啸而过,扬起一路尘土。
“咳咳咳!”被扬了一脸灰的沈姨,骂骂咧咧地叉腰站住。
残阳如血,给万物都镶上了道苍凉的金边——画桥、红叶、炊烟、稻草房、歇山顶、仙人骑凤……都沉没在这片辉煌的余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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