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郑太医死了?”
青年目光晦涩,终究还是点点头。
“官家仁厚,为何会在多年前因事态不明的巫蛊之祸,就牵累郑太医呢?”若不是因为郑太医遭此横祸,她的师父、云岭山上的神医娘子,也不会落得流落异乡,郁郁寡欢的晚景。
当年云岭山上,师父教导她说,医者,虽医身却不能医人心,人行世上,须得问心无愧才是。
桌底下,一只温热的手覆过来,捂热了她冰凉的手背,“这世间之事,难以用是非黑白四字概括。当年温太医一家遭此横祸,皆是因为当初巫蛊流言甚嚣尘上,巫蛊祸人,官家当年亦严禁令止,而今圣人...”
圣人只怕也是死于巫蛊之术。
这场延续了这么多年的巫蛊之祸,到底何时才能平息呢?
“师父,我将来也会变成像师父一样的人吗?”
郁郁葱葱的山头上,那是她没了娘亲的第一个年头,也是她拜师学艺的第一个年头。
身材纤痩的女子装过身来,她面色平淡,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像我一样可不好,我年少也曾立志,要游遍山川,悬壶济世。而今人世里滚一早,早已没了心气。”
“阿箐若是学成,师父不求你能扬名立万,将十三针发扬光大,只要你遵从本心,问心无愧就好。”
“好。”
年幼的自己在云岭山上的一字一言犹且记着,宋箐轻叹一声,“师父就是受巫蛊之术的牵连,不管是为着圣人、师父还是表妹,都该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萧奉渊举起酒杯,在她的茶杯上轻轻一碰,笑道,“那在下也多谢宋娘子帮忙了。”
屋内杯酒交盏,酒香熏人醉。
楼外喧嚣人气蒸腾进来,忽然一阵喧闹声之后接着有‘劈里啪啦’的声音从窗子外涌进来。
楼外。
守夜的堂倌挑着一根长木棍,将炮竹悬在木棍上,酒肆外面围着好些人,大人们抱着小孩,或捂住他们的耳朵,或笑着指看。
灯花繁簇,辗转之间乍然落地,归于平静。
吵闹声惊醒了厢房内醉的七七八八的人,素兰被这炮竹惊得坐起来,她怀里还抱着半坛子清酒,目光呆滞,小脸上绯红一片,八成已神志不清,却本能的拽着身边醉倒的亲从官,含糊道,“你睡什么?喝...喝酒啊——”
“啪嗒——”
酒坛子滑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半坛清酒漫溢出来。
这屋子里清醒的人只他们二人,宋箐滴酒未沾,萧奉渊也只尝了几杯。眼下被刚才这声巨响惊到,纷纷扭头去看。
素兰呆呆看了看,有些惋惜似的看着地上的碎片,越看越模糊,模糊成一片。
“哇——”
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素兰张大嘴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箐忙走到她跟前,轻声安慰道,“素兰,你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看着桌上喝趴下的四五个亲从官,疑道,“娘子...你看、你看他们,都被我喝趴下了...我、我是不是很厉害?”
还不及双十年华的女孩一双醉眼,满目红丝,满脸泪痕。
“是,素兰最厉害了。”
“可我不喜欢喝酒,我也不常喝酒,但偏偏我酒量这么好...”女孩抬起眼,“为什么呢?”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素兰喃喃道,“我娘说的,果然没错...我真就是和我爹一样的德行,酒!都是酒!”
她边说边哭,声音时大时小,是真的醉糊涂了。
“我爹就是个酒鬼!他还是个赌鬼!”素兰“呜”的一声抱住宋箐,“娘子...娘子!我六岁时,我娘就跑了,要债的上门,我爹没钱,他没钱便把我卖了,换了几两银子,呜呜呜...”
“都把我卖了,我为什么还要像他?我讨厌酒!”
宋箐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已经都过去了不是吗?”哄小姑娘家家的,她只在她表妹身上有过些许经验,眼下素兰正伤心的厉害,宋箐递给萧奉渊一个求救的眼神。
后者站起来,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他能怎么办?
他...他也没什么经验好吧...
屋内十余人无甚清醒的,最后还是萧奉渊唤来几个车夫,帮忙搭把手,将喝的烂醉如泥的薛回等人驾到马车上去。
一马车里横七竖八的塞了好几个大男人,腿压着腿,手压着手,酒气熏天。萧奉渊皱皱眉头,嫌弃似的放下帘子。
车夫沉默一瞬,道,“郎君...这样没事吧?”
“死不了就成。”
宋箐扶着素兰出酒肆的时候,杜呈不知何时醒了,揉着困倦的眼睛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萧奉渊生怕杜呈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冲撞了她,忙挡在她跟前,一手扶抬着杜呈的胳膊,长眉黑沉沉的压下来。
如若杜呈和其他亲从官没醉的话,看见萧奉渊此时的脸色,兴许都能看出来他们司使快发火了。
但...他们全都喝醉了。
“司、司使...”杜呈扒拉着萧奉渊,探出脑袋往宋箐身上瞧,突然“嘿”的一声,惊奇道,“这不是...宋娘子吗?”
少年转过脸来,很是惊讶的看着萧奉渊,“司使,你你你又把宋娘子追到手了?”
“闭嘴。”萧奉渊沉下声来,恨不得一掌把他打晕好了。
杜呈被他这么一凶,还真的闭了嘴,但也仅仅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大人!你这样是不会有娘子喜欢你的...”
素兰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掰着手指头算,“我在娘子身边这么多年,楚娘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这是什么、什么世道啊?”
“凶手早就秋后问斩了,楚娘子泉下有知,会心安的。”
素兰擦擦眼泪,“真的吗?”
“真的。”
好不容易将两个烂醉且话多的人塞上马车,几个车夫慢腾腾的赶着马,往亲王府上去。
这一遭下来,能用的马车全都给他们了。
天色昏沉,冷风冽冽。萧奉渊将他的绛紫色氅衣拿来,披在她身上,氅衣肥大,多出一大截。
而地上一些未除尽的雪被路上的行人踩的脏污,镶了兔毛的内衬沾了脏雪,很显眼。
宋箐提着氅衣,为难道,“这氅衣会脏的。”
“洗洗就好了,不过咱们现下没马车,你要是一路冻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寒。”
宋箐将氅衣裹好,道,“听素兰说,夜市里会有不少奇鲜货,要不要去逛逛看?”
“走吧。”
暨江城夜市里确实多了不少没见过的小物件,一群陌生的脸庞的商人操着一口陌生的腔调,吆喝这停滞不销的鲜货。
几乎每个摊前都有讨价还价的客人,这些东西多的是暨江人没见过的,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定价,是好是坏全凭卖家的一张嘴。
买家直接对半砍,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说出个价格让上三回,最好能卖的价钱能抵消了成本钱,如此才不算亏得大了。
宋箐失声笑笑,韶关的百姓也多是如此,白日里她在铺子里头看诊,表妹打点铺子的药材,钱奴趴在门前晒太阳。
等到天黑了,街巷上活动的人少了些,铺子灯笼亮起来,旁人家仍旧敞开门做生意,这时她便去街头巷尾买东西,巷子前头的鲜蔬,巷子末尾的肉食铺。
钱奴知道跟上去有肉吃,便舔着爪子跟上来,有时她去巷尾肉食铺的时候,还会给钱奴买条鲜鱼解馋。
恍惚想起这些事,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原以为此去上京很快就能回来,原本也以为钱奴只是暂时放在邻居家,没想到这一晃,一年都过去了。
街市灯火如昼,萧奉渊买了盏灯笼提在手上,给她照路。“在想什么?”见她出神,他才出声唤她。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
旁边外地的商人操着一口乡音,“不能再便宜了,这鱼腌了不管是腌了还是炖汤,都是难得的鲜味,再说了你看看,这冰天雪地的,还有谁能吃这么新鲜的鱼儿?就是宫里头的官家他也吃不着不是?”
“再便宜十文嘛,再便宜十文钱我就买。”
“给给给,拿走拿走...”
此处的鱼腥味惹得她有些干呕反胃,她不适的皱了皱眉,这一幕被时刻关照她的萧奉渊瞧见,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腥味太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她拉他来逛夜市的,这才刚开始,她自己就打退堂鼓了。
都说女子怀孕会害喜,萧奉渊想起来去岁年关的时候,大哥从外地归家,而大嫂彼时正有身孕,最是闻不得荤腥,就连日常起居和吃的食物都很是讲究,他却没大注意这个。
“你身子重,要不要搭着走?会不会舒服一点?”说着,他将手臂一伸,青年绛紫色的外袍颜色与她身上氅衣颜色一样,远远望过来,青年提灯站的与她极近,姿容出众,金骨玉相。
女子抬头看他,绛紫色的氅衣下摆垂在地上,今夜灯光格外偏眷他们的容颜。
“那有劳萧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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